第11章

顧憑一行人登上返程的客船。

黃昏時分,客船啟程。

不知何處傳來玉笛蕭管之聲。隨著船越開越遠,那蕭聲逐漸稀落。

這幾日,沛陽城內時不時就會響起這管竹聲。這首曲子據說曾是一位書生所做,因為家中姊妹被朱興倫看上,要他將人送進朱府,書生不從,被害得前途盡墨,最後郁郁而終。他臨死之前留下這首曲子,說若有朱興倫伏法的那一日,希望能有人在他的墳頭吹奏這一曲,以告亡靈。

夜風中,那曲調已經吹散了,宛如一聲聲嗚咽。

顧憑站在船頭,望著遠方無盡的山脈與江流,一時沒有說話。

殷涿默不作聲地走到他身後。

自從那日看著押送朱興倫的囚車從面前經過,這些天,殷涿就很沉默,常常一個人呆在一處。不過這種時候,心情確實很難平和,顧憑也就沒找他。

顧憑:“有事?”

殷涿低聲道:“我祖父當年……留下過一本兵書。”

顧憑挑了挑眉:“我知道。”

殷成一代名將,一生據守西北,傳說他曾將他多年與北狄交戰的心得與戰術寫成了一部兵書。這本書凝結了他於沙場血戰中領悟的最高智慧,裏面詳細寫下北狄的弱點及應對之策,可以說是殷成畢生心血的結晶。

可惜的是,這部書還沒來得及刊印,殷成就被隱帝冤殺。殷氏一族也被屠戮殆盡。

這之後,不少人都打過這本兵書的主意,但任由他們來來回回,就差把殷家祖宅掘地三尺了,卻始終沒人能找到這本書。

如果說真有這本書存在,那它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殷涿這個僅存的殷氏子孫身上。

顧憑道:“鄭氏一族之前追你,也是留了手的,那晚若不是我插手,他們多半還是想留你活口。你身上一定有他們圖謀的東西。”

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那就是,看了暗部呈上來的關於殷涿的資料之後,他就意識到,這個少年或許真的繼承了將門的天賦,於軍事上是有大才的。若他真有這本書,那真是如虎添翼。陳晏想要收服他,恐怕也有將來利用他制衡鄭旸的打算。

但是這些事,現在還沒必要說。

殷涿:“這本書,當年祖父出事時就讓家裏人把它燒了,所以那些人再怎麽找也找不到。”說到這兒,他冷笑了一聲,看了眼顧憑,聲音又輕了,“……但在那之前,祖父令我把書背了下來。”

這句話,他沒有跟任何人說過。所以說的時候,他的嗓音有些艱澀。

顧憑也不知聽出來還是沒聽出來,淡淡一笑。

殷涿看著他,實在無法從顧憑那從容的笑容裏看出什麽。他知道,雖然現在前朝已經覆滅了,諸侯已經平定了,但是西北的局勢遠遠算不上安定。北狄還在關外虎視眈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撲上來,更沒人知道他們撲上來的時候,是想要咬掉幾塊肉,還是要咬斷什麽東西的喉嚨。

所以,這本兵書很珍貴。極其的珍貴。

珍貴到在最開始,在不知道顧憑會伸以援手的時候,殷涿是想要把這本書當做誘餌,去誘導鄭氏上鉤的。

他知道,就算鄭氏一族權勢炙盛,他們也一定會對這部兵書動心!

殷涿道:“我可以把這本書默寫下來給你。”

顧憑沒有接話,他只是微微側過頭,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個少年。然後,他慢慢地開口:“你們殷氏一門的血脈,如今也不剩多少,還存在的,也大都是些遠得不能再遠的旁支。族親不存,家族世代相傳的信物,也都在那次抄家滅族之後,不知道流落到哪裏去了。你現在唯一握有的,稱得上親族為你留下的東西,便是這一本兵書……乃是你祖父絕命之筆。你說,你要把它給我?”

殷涿攥了攥拳。顧憑看到,這個少年倔強的眼睛裏,閃過了一抹刀割般的痛色。

但他啞聲道:“是。”

顧憑:“因為我幫你殺了朱興倫?”

“對。”

顧憑笑了笑。

……這個少年啊,真是太記仇了,也太記恩了。

有恩必報是好事。但有的時候,好事,它也要命。

顧憑:“你跟你祖父的性子,還真有些像。”

他微微一嘆:“當年他與隱帝,也是有一段君臣相得的日子的。”

這還是他從趙長起那兒聽來的,畢竟隱帝一朝,別說會打仗了,敢上戰場的臣子也就那麽幾個,一群倭瓜裏出了殷成這麽一個天賜將星,那能不奪目嗎。隱帝只是昏,他又不傻,最開始的時候,他還真把殷成當做救世之神將,待他那叫一個珍而重之。

殷成等著他說“但是”,但是,顧憑沒有再開口。他只是站在船舷上,吹著撲面而來的夜風,望著江面上起伏的點點漁火。

殷成跟著他望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翻騰的心緒慢慢地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