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無期徒刑(第2/3頁)

張良想,他總要做些什麽,才能心安。

張良對此刻的自己十分厭惡,他知道,重來一次,他依然會借扶蘇的信加重黔首對秦朝廷的不信任,唯有黔首不歸心,他才能借此復國。

他不是什麽大善人,他會為了一個目標,去布下損害別人利益的算計。

復國,復仇……

心緒在張良胸腔中翻湧,忽然,他聽見神女的嗓音。

“走罷。”

雪貂躍上幾案,神女將它攬入懷,輕撫著那油光水滑的皮毛,起身,往張良來時的方向邁步。

張良暫時將心思壓下,“勞煩國師了。”

勞煩的不是國師,勞煩的是蒙毅指揮的郎官,在國師的指令下,他們把黍茬拔了,重新埋下赤黍種,大太陽下,幹活幹得汗流浹背。

農人們躲在遠處,眼中充滿了困惑,“怎木個事,他們怎木彪乎乎的?”

現在放種子有什麽用?難道還能立刻長回來嗎?

郎官也不知道有什麽用,但是他們相信國師,一個個任勞任怨地驅使著農具重新播種。

國師立在田邊,瞳孔倒印著那一茬茬被拔掉的黍根,神情悲憫,張良聽見她輕聲說了一句:“百姓何辜。”

張良好像聽見了長長的一聲嘆息,又好像是自己的錯覺。

種子重新播好了,依照國師的吩咐,他們不需要填土,這又引來農人的竊竊私語。

不填土種子怎麽生長呢?不填土還不被鳥兒叼走吃掉——那些官吏果然只能坐在大宅子裏,等著他們上供糧食喔,貴族君子就好好當貴族君子,瞎指揮什麽種田!

郎官們退散開,那一部分地裏便只有條播出來的種子了。神女踏步進去,張良瞥見那裙裾底下露出的,是一雙軟鞋,漂亮的緞面,精致的繡紋,這雙鞋子該踩在宮殿中,而不是硬邦邦的土壤上,與塵泥為伍。而現在,由於他的請求,神女來到紛飛的光和塵裏。

張良五味雜陳,微微垂下眼。

周邊忽然響起一聲聲抽氣,必然是神跡顯現了。張良擡眼,本以為自己目睹過龍飛鳳舞,已不會再震撼,然而——

神女行在田間,兩側是播下的種子,她自垅上緩緩走過,迎著日光,行入光影之中,裙裳上的飾物流轉著神聖的光芒。

她行過之處,種子迅速萌發抽條結穗,沉甸甸地垂下來,豐碩著黍粒。

——感謝早產丸。

——感謝氪金。

那是成片新長出來的赤黍,神女站在最末尾的赤黍前,擡起手,輕輕拈住了穗條,她側頭,望向田邊的人群,風從手指間穿過,飛揚起綢袖。

在場之人無不神色激動,甚至有人沖進田裏,撫摸著和正常生長沒有任何區別的赤黍,聲音激顫:“神跡!是神跡!”

張良安安靜靜凝視著這一幕,看不出喜怒哀樂。

“神女——”

一道聲音驚擾了張良的思緒,他轉頭去瞧,就見即墨縣縣令眼中有淚流出,不停地說,翻來覆去,沒有條理地說:“神女原來是真的?代田法原來也是真的?只有我想的是假的?哈哈哈哈哈,我都幹了什麽?我都幹了什麽!”

他又驚又懼,又喜又悲,發冠啪嗒落地,散落的長發被他雙手揉得雜亂,狀若瘋魔。

張良瞧著,若此時邊上有一根柱子,即墨縣縣令必要羞恥難堪得一頭撞死。

不過,有些事情不是他認錯就能抹掉的。

蒙毅將此事告知始皇帝時,陛下語氣如常:“哦?擅改令法?”

蒙毅微微垂首,望著大理石黑沉的色彩,只覺得殿中升起了恐怖壓抑的氛圍,心頭驚悸。

陛下生氣了。

“涉事官吏,當除宦籍,永不敘用,以偽聽命書之罪處理,耐為候兩歲!又系黥為城旦——”

始皇帝一字一頓,重音道:“無期。”

*

蒙毅腳步沉穩地踏入了牢房中,被裏面刺鼻的汙臭味沖蹙了眉心,他的目光放在那已經被上了腳鐐銬的即墨縣前縣令身上,“陛下判決已出——”

這本來不需要他親自過來宣告,然而一想到之前官吏強迫農人收割赤黍的場景,蒙毅就想要親眼看一看這人的反應。

即墨縣前縣令聽完蒙毅的宣令後,呆愣愣:“除宦籍?永不敘用?永為城旦?”他不敢相信:“怎麽會這麽重,根據秦律……根據秦律……根據秦律它根本不應該判那麽重!偽聽命書之罪,應該只是耐為候!”

他爬行過去,拉住了蒙毅的袍角,長發自臉頰垂落,發紅的眼底從發後露出來,“蒙上卿,是不是你說錯了?是不是你拿錯別人的判決?這是重判了啊!”

蒙毅低頭看著他,忽然笑了一聲。

即墨縣前縣令擡著頭,也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沒有重判。”蒙毅俯身,捏住自己的袍子,一寸寸從即墨縣前縣令掌中抽出,雙眼對他彎出一個笑,“陛下說,對你用重刑,死了那也太便宜你了,當斥候,作城旦,正好能補回你的過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