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嫁

雨點淅淅瀝瀝落下。

謝若清在回廊上與謝蕙清相遇,後者的臉上還帶著顯而易見的惱怒。見到是她,半是窘迫半是不耐煩地問候一句,“二姐姐安好。”

不待謝若清回答,她便急匆匆地擦身而過。腳下的木屐吱吱作響,濺踏起水花弄濕了謝若清的裙角。

謝若清身邊的侍女小夏撇撇嘴:“三姑娘慣會欺軟怕硬。她在大姑娘面前,豈敢這樣無禮?也就是打量著您心腸好,從不與她計較。”

謝若清卻搖頭:“自家姐妹,無需見外。若每回都要客客氣氣,反而不像家人。”

來自現代的謝若清,在帶著記憶胎穿成國公府二小姐前已經二十五歲了。三妹妹謝蕙清今年不過十五,內芯早就是成年人的謝若清,很能包容她的小任性。

在她原來生活的世界,蕙清還是義務教育階段的孩子呢。

這條回廊通向的是嫡母居所,謝若清正要去向母親請安。她和謝蕙清都是國公府庶女,在府中的地位卻有明顯的差別。

謝若清的生母是嫡母的陪嫁侍女,早早定下了正經的姨娘名分,懷孕後便被嫡母擡為貴妾。可惜她福薄,在生下謝若清後就難產去世。謝若清便被養在嫡母屋裏,各項待遇都比照身為嫡女的大姐姐。

謝蕙清只比她小一個月,她的生母是某位官員送來的小妾。她還有一個同母弟弟謝嘉安,生母卻沒能等到母憑子貴。在謝嘉安五歲時,那位小妾就被一場風寒帶走了。

嫡母也想過把年幼的謝蕙清接到自己屋裏來養,她卻抱著姨娘的牌位哭鬧著不肯。從那時起,謝蕙清與嫡母的關系便一直很僵,只能維持表面和平。

剛走到外院,便有侍女上前迎接,“給二姑娘請安。姑娘隨我來,夫人方才還在念著您呢。”

進了內室,便看到嫡母端坐於上首,正在氣定神閑地點茶,與方才收不住情緒,幾乎把壞心情寫在臉上的謝蕙清形成天壤之別。

“若清來了?”她用眼神指了指旁邊的位置,“坐吧,陪母親說說話。”

謝若清乖巧應聲,卻是在向嫡母行禮後才入座。嫡母李氏輕笑:“你這孩子,總是這麽守規矩,國公爺又不在此處。”

這話李氏敢說,謝若清可不敢接。李氏的娘家是朝中頂級高門,出過幾代名相,李家的女兒在夫家自然能夠挺直腰板。

她那最古板最大男子主義的國公爺父親謝瑾瑜,都從不會駁斥嫡母的面子。

謝若清此行來看嫡母,除了請安問好,也還有別的打算,卻不是那麽好說出口的。

李氏在看她喝下半碗茶後仍躊躇猶豫的樣子,索性替她問出來。

“若清,你也是為你大姐姐的婚事而來嗎?”

謝若清一下被說中心事,低聲應答:“照理說,大姐姐的婚事本該由父母做主,我這個做妹妹的不該插手。可是、可是那位……”

她見屋內都是李氏親信,咬著牙說出口:“那位福王實在荒唐!整日流連青樓,尋花問柳不說,府中甚至已有幾個能跑能跳的孩子。只是如此,便也罷了,左不過是各自過日子,可他性情暴虐,已經打死過一個王妃。大姐姐嫁過去做填房,豈不是入了火坑?”

李氏神色淡淡,撫摸著她頭上的珠花。

“若清,我知曉你一貫聰慧。有些話,我對蕙清不能說,對你卻是不必說,你都懂的。”

“當今聖上年邁,恐怕……皇位之爭水深火熱,最得聖心的福王親自求娶,他是在逼你父親表態呀。”

“芷清是我親生骨肉,但我不能為了她一個人,讓整個國公府死於非命。”

謝若清渾渾噩噩地走出外院,腦海裏還在回蕩著李氏所說的話。

“芷清是嫡女,她該承擔起為家族奉獻的責任。”

道理她都能懂,舍棄一個女孩,換全家的平安,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可是她的大姐姐謝芷清,今年不過十六歲啊!

如果生活在現代,她還是一個只需要為課業煩惱的高中生,有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困在小小的內宅之中,被當成貨物一樣嫁給某個男人,換來一句“這是她的命。”

不應該是這樣的。

雨還在下,滴滴答答的雨聲聽得謝若清心煩意亂。她提起裙擺,模仿著謝蕙清的樣子重重踩過回廊邊緣,濺射起的水花四處亂飛。

謝若清想,她大概永遠學不會嫡母的優雅和氣度了。

隔幾步便是謝芷清的院子,她沒接小夏遞來的紙傘,徑直跑向內院。雨點打在她身上,頭上的冰涼觸感,才終於幫謝若清找回了一點真實活著的感覺。

謝若清推開門,坐在床上的謝芷清循聲擡頭。她案板前放著的,正紅色的嫁衣更襯她膚白勝雪,美得不像塵世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