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開不敗

臘月初八,大雪初晴,七裏坡下的河水已經結上一層薄冰。

小村的一座房屋裏,堆放著數千斤的石碳,一名六十多的老者正守在煤屋的門口,圍在一個小碳鍋前仔細地清理著鍋裏的羊毛。

他眉頭的皺紋很深,一件粗麻大褙套在身上,一截粗糙的灰色毛線領子從圓領中探出,護住了脖頸。

他旁邊正坐著一個六七歲的女孩,拿著一個紡輪,把一截細長的毛條絞成毛線。

村裏只有三架紡車,如今正在日夜紡線,卻還是無法將大量梳好的羊毛紡完,這紡輪就不同了,無論大人小孩,都可以隨手帶一個,坐著烤火、在坑上取暖、吃飯消食時,只有空,把紡輪放在空中一轉,就能把連接在紡輪上的一縷羊毛扭成毛線,再把這截線卷到紡輪上,繞下一截線,如此往復。

這是多麽簡單的事情啊,別說三歲的孩子,便是三歲的猴子教上了兩天,也能學會。

所以,村裏的人但凡有那麽一點空閑,便都在繞線,繞的粗細均勻的線團,還會被山水姑娘贊許,每斤的收購時能多加一到五文錢呢。

山水姑娘真是太聰明了,前些日子,她把剛剛剪下來的粗羊毛和洗毛水用很低的價格賣給他們,再讓他們紡線後,又買回毛線。

雖然一開始讓大家很是猶豫,擔心被騙,可很快那張松家的就買了好多羊毛,他們一家也是奸滑,紡好線後,卻沒有拿去賣給山水姑娘,而是一家子拿這些線做織了七件新衣新褲,甚至還給老父母做了兩雙足衣!

真是太奢華、太浪費了!

哪能一次做那麽多的新衣呢!

就算到了年節時,不該也一戶數口做那麽一兩件新衣,大家輪換著穿麽?

老頭一想到這事,就覺得張松家昏頭了,才過了那麽兩天好日子,就不記著打了,這錢不存著,要等明年要是遇到個什麽天災,看他怎麽過!

就因為這事,他家媳婦兒子也被饞壞了,慫恿著老妻私下裏,悄悄做了幾件新衣!

可把他氣壞了!

但是做都做了,也不能賣,哪能不穿呢?

還說這衣服可真暖和,暖和是暖和,可日子還過不過了?

就在他一邊抱怨,一邊清洗著羊毛時,他看不順眼的張松便走到了他面前。

“陳老,我來買碳!”張松裹著灰色的硬布褙子,提著麻布口袋,懇切地看著老頭。

老頭哼了一聲,起身拿起木稱:“要多少?”

“先來一稱!”張松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一稱七十五文,你數數,”老頭指著稱上的刻度,“十五斤,一稱足足的。”

“當然,你是村裏最公正的,不然姑娘能讓您在這賣碳麽。”張松陪著笑臉,“那個,凍傷膏還有……”

“沒有了沒有了!”老頭憤怒地放下木稱,大聲道,“你那蹄子就剩下指頭大的一點紅腫,洗幾日羊毛便會退了,哪來的驢臉繼續塗藥,滾!滾!滾!”

“這不是還癢麽。”張松有些遺憾地把稱裏的石碳用小鏟倒進麻袋,“再說了,今年村裏都有熱水,想來也是用不上了……”

“這種神藥,哪有用不上的!”陳老頭咆哮,“姑娘把東西托付給我是一片好心,豈能讓你們糟蹋了,快滾,不然我這稱杆今天就要讓你好看!”

張松遺憾地把錢數給陳老,悻悻地提著口袋走了。

陳老這才放下稱來,拿出碳筆,在一個小冊上仔細地寫下:張松,臘月初八,一稱,七十五文。

這是記錄,每過一旬,姑娘都會前來查賬,他添為這莊戶的管事,當然得認真負責。

旁邊的小姑娘紡完最後一點羊毛,從小馬紮上起身,靠到爺爺面前,軟軟地問道:“阿爺,我紡好了。”

“嗯,囡囡真厲害。”陳老滿意地摸了摸孫女的頭,看著麻利勤快的勁,將來一定能嫁個好人家。

“阿爺,可以把筆給我麽?”小姑娘小聲地問。

“聽話,”陳老面色嚴肅道,“那筆是你兄長的,你不能科舉,只有你大兄讀書有成,那咱們家才有能興旺,你才能有依靠,這平日啊,你跟在學堂裏混幾個字,不要和大兄爭,明白麽?”

小姑娘乖巧地點頭。

陳老這才滿意,他就是不明白,兒子就算了,那大姑娘怎麽硬要這些女童也跟著識字,囡囡這年紀,正是可以給家裏搭把手的時候,沒有她燒火煮飯,家裏人怎麽能擠的出時間梳毛紡線,偏偏大姑娘硬是說了,若不讓家裏的姑娘一起,那兒郎也不能去。

為了家裏的男丁,他們便也只能同意,真是斯文掃地。

但陳老也只敢在心裏抱怨抱怨,這莊子是大姑娘的,地是大姑娘的,羊毛房子都是大姑娘的,她想怎麽樣,自然只能由她。

也不知她的主家是怎麽想的,這莊頭,怎麽都該是個男兒吧?怎麽能讓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拋頭露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