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折松年幾乎以朝聖的態度在熬藥。他蹲在廊下用扇子輕輕的煽火, 扇出一縷又一縷的煙與火。

他高大的身軀縮成一團,在冬日裏的清晨霧氣和藥罐散出來的煙火中,顯得極為矮小。

旭日高升, 連帶著煙霧縈繞而上,爐中的越發小簇, 而後人和藥罐才顯得真切, 能被看清了。

此時盛長翼來了,折松年立馬站起來,先行禮, 而後因蹲得太久了, 打了個趔趄,幸而盛長翼將人給扶住了。

“殿下——”

折松年低著頭, “你來看嵐嵐啊。”

盛長翼就看見了他眼角的淚水。他便安撫了一聲, “不過是尋常的發熱,無妨,我進去看看。”

折松年顫抖著聲音哎哎哎的肯定,“無事, 她絕對無事的。”

又推著盛長翼往屋子裏面去, “嵐嵐醒著的。”

盛長翼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 隨後撩起簾子, 未免透進去寒氣, 便側著身子進, 然後在門口站著,等著寒氣沒了才過去。

折夕嵐就躺在床上笑,“我不冷, 你快來。”

盛長翼坐在床上, 將一雙手在空中晃了晃, 然後道:“我冷。你看,指頭都伸不直。”

此情此景還能有什麽不明白的呢。折夕嵐掀開了一點點被子角落,“只能在這裏。”

盛長翼笑起來,“我就放在這裏。我也沒想放在其他的地方。”

兩人一塊說悄悄話。

“你怎麽不問問我病得厲害不厲害?”

“我瞧著你的臉色就知曉沒事。”

“你還能瞧出病大病小?”

“在你身上能看得見。”

哦喲!

折夕嵐笑起來,又問:“你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病了?”

盛長翼低頭理了理她的頭發,“我能猜?”

折夕嵐:“你猜。”

盛長翼:“你昨日宴客,總有一兩件舊事能讓你愁,便輾轉難眠。這麽大的人了,還不知曉照顧自己,沒蓋好被子吧?”

折夕嵐:“那你猜具體是什麽事?”

盛長翼就含笑道:“宴將軍罷!”

折夕嵐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撒謊猜錯麽?”

什麽都能被看出來,真沒意思。

盛長翼就將人用被子包起來坐好,包得人只露出一個頭。秀發散落在四處,頭上還有一根呆毛立起來了。

他瞧得笑起來,余光瞥見春螢正打了熱水站在門口,便招了招手叫她進來,自己親自去取了帕子放在水裏擰來擰去。

然後歪頭朝著她問:“關於宴將軍,還有什麽想不通的?”

折夕嵐:“也沒有什麽太多想不通的,只是覺得我之前可真奇怪,怎麽就那般不信將軍呢?我後來也沒經歷什麽大事,為什麽又信你了呢?”

盛長翼就靜默了許久。然後他說,“你也不是信我。”

他溫和的道,“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折夕嵐立馬道:“真話!”

盛長翼笑道:“好,那就說真話。”

折夕嵐努力聚精會神的去聽。

盛長翼擰了帕子過去,將帕子輕輕在她臉上擦,給她凈臉。

擦完臉了,他才柔柔的道:“你之前好像一顆野草,生於石頭縫裏,倔強的往上面長,往外面看。”

“小草兒沒人教,沒人養,又長在石縫之間,為了長得高,挺過春夏秋冬,便霸道了些。”

“宴將軍也好,傅履也好,隨遊隼也好,班鳴岐也好……我也好,在之前的日子裏,你都將我們當做可以讓你長得更高的……花肥。”

“你很清楚,自己是一棵草。小草抵擋不住大風大雨,不如就框在石頭縫裏,不去更寬廣的世界就好了。你的野心不大,你只需要長得比石頭高一點點就好了,等風雨來了,你就低下頭,縮在石縫裏面,多好。”

折夕嵐被說得有些心虛。而後聽見盛長翼說,“但宴將軍太肥了,他能讓你長成一棵大樹。大樹固然好,但是要為別人遮風擋雨,你覺得,還不如做棵草好。”

折夕嵐咳了一聲,東張西望,“雖然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沒良心,但你這般說出來,我總覺得自己被剝光了衣服在遊街示眾。”

她馬上轉移話題,“那你呢?為什麽我現在又願意跟你成婚呢?”

盛長翼就笑著道:“因為經過你阿爹貪汙案一事後,你發現了一件事情。”

此時折松年熬好了藥,眼巴巴的讓春螢送進來,還放了一碟子蜜棗。

折夕嵐先捏了一顆蜜棗吃,唇齒不清的問:“什麽事情?”

盛長翼端過藥碗輕輕的吹了一口氣,“你發現,你阿爹阿兄其實很受陛下重視,你也發現陛下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你開始盤算,經過這件事情之後,你阿爹阿兄的地位算是穩了,之前挖過的坑算是填平了,往後應當是一帆風順。”

“你阿爹和阿兄就像是兩棵大樹,足夠庇佑石縫裏面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