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烏雲壓寺,長空卷雪。

盛長翼立於亭中,看見她撐著他的傘,一步一步走在漫天花白之中。冬日明明枯寂,他卻看著她的身影,想到了春日爛漫。

她應是此間春色。

在這一刻,他與冬雪皆過客,她攬春色映山河。

盛長翼心泛起了絲絲漣漪,目光追隨一人一傘而去——突然,她停了下來。

他微微垂下的眸子便情不自禁的擡起,睜大,不遠處迎風雪撐傘而立的盈盈身影清楚倒映在他的眼裏。

刹那間,他忍不住屏住呼吸。

萬物於是寂靜,獨留她的聲音。

“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她溫婉的面容帶著些清冷,從他的傘下露了出來,茫然的問他,“在雲州城郊外莊子之前,咱們是不是見過。”

盛長翼就輕輕笑起來。

“你記起來了嗎?”

折夕嵐搖搖頭,“我不記得何時見過,但我見過你方才的——”

方才的什麽呢?

方才的眼眸,方才的神色嗎?

她斟酌片刻,卻又問不出口。

盛長翼卻接過話:“景耀十一年之前,我們確實見過,還見過好幾次。”

折夕嵐微微驚訝,“見過好幾次?”

她皺眉,“但我不記得。”

盛長翼又笑了:“你當時還小……我們第一次見面,是景耀元年。”

景耀元年——折夕嵐也染上了笑意,“我是景耀元年臘月出生的。”

盛長翼:“對,那年,新帝繼位,我父親成了雲州藩王,我隨父親去往雲州,路上遇見了你父親,便一同回去。”

“路過你家時,正是雨雪霏霏,你阿娘帶著你阿姐,抱著你出來接你父親,一家子團聚,歡笑聲晏晏。我記得……你阿爹剛用手觸碰了你一下,你便大哭起來,實在是大聲,我便沒忍住,瞧了一眼。”

折夕嵐從這些話裏仿佛看見了十五年前的歡喜,她恍然一陣,而後問:“我阿娘當時也會朝著阿爹笑嗎?”

盛長翼:“笑。”

笑得很好。

“你阿娘很歡喜,後來,我阿娘還給了她一只釵子。”

折夕嵐回憶起來:“是一只桃花寶石簪嗎?”

盛長翼嗯了一句,“是。”

折夕嵐便道:“那只桃花寶石簪換了一袋大米,我家吃了三月。”

她輕輕搖頭,“我那時定然是記不得的。”

但卻不想問了。

景耀十一年在雲州郊外遇盛長翼時,她也才十一歲,根本記不住多少事,更別提之前了。

折夕嵐頭靠在傘柄上,沒再問什麽時候見過,她只問,“您還記得您之前的近衛周闌景嗎?”

盛長翼點頭,“記得。”

“我記得。”

他知道她要問什麽,認真道,“他沒事。”

她的傘上積上了一層厚厚的雪。他擡頭看天色,烏壓壓愈發昏暗,便道:“你先回去,下回再說與你聽。”

折夕嵐便看他一眼,屈身行禮,隨後轉身而去。直到她拐進了遊廊,盛長翼才回眸。

他也沒有戴鬥篷的帽子,直接冒著風雪回了齋舍。盛槊吃驚,大步過來給他取鬥篷,“世子爺,您不是有傘麽?”

盛長翼:“借人了。”

他坐下喝茶,金蛋好奇湊過來,“這回您查清楚了嗎世子爺?折姑娘的長明燈上寫著誰的名字啊?”

盛長翼手頓了頓,茶也不喝了,直接將茶杯放在桌子上,盛槊便立刻一巴掌拍在金蛋的腦袋上,“不該問的就別問,練你的刀去!”

金蛋被打得嗷嗷叫喚,盛槊連忙追過去堵住他的嘴巴,銀蛋哼了一聲,也偷偷過去給盛槊下絆子。

一片打鬧聲中,盛長翼卻微微出神。

——宴鶴臨。

她點他的長明燈做什麽?

……

這場雪一直下到晚上,她們又在山上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停了風雪,下山路上的雪被鏟完之後,五夫人便招呼人擡著班鳴岐下山回家。

這可耽誤不得。

於是一行人便收拾行囊,臨行之前,還碰見了親自來接傅家兄妹的傅夫人。

五夫人根本不讓折夕嵐露面,自己向前跟傅夫人打了一聲招呼,便帶著孩子們離去。

傅履眼巴巴的躺在馬車裏看著南陵侯府的車隊離去,唉聲嘆氣。傅夫人一巴掌拍在他臉上,“你真是要氣死我!如今你瞧見了,她也無意於你,你不要再去糾纏。”

再看女兒,只見她萎靡不振,又是一頓氣,“你是不是又被她打了?”

傅師師卻沒有說話。

她低著頭靠著窗戶,寒風透不進馬車,但是她的心拔涼拔涼。

傅師師算不得聰明,昨日跟折夕嵐吵架過後,一路上恐懼又氣憤,晚間氣得飯都沒吃,但等到要睡覺時,她卻輾轉難眠,耳邊現出折夕嵐的話。

——你以為你阿姐很快活麽?

——你們一家子,附在你阿姐的身上啃骨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