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什麽意思?”

“我不能繼續飛這條線了,公司在做亞洲地區的航線和人事調整,又趕上全司薪酬結構變動,基本上所有飛亞洲的機組都換航線了。我是今天剛剛被叫去開會的時候才被通知到。”

郎峰其實是剛剛從會議室出來,再過一小時要去簽到飛他的下一班,還是途徑戴高樂機場到北京的大四段,可這卻是他短時間內最後一次飛這條航線了。新規定下,沒有機組能夠飛同一條航線多於六個月。這條規定改變的僅僅是航線,而不是飛行員們的駐紮機場,對於絕大部分人來說,這不涉及任何的生活變動。郎峰因為飛了這麽久北京,在這邊認識了朋友,所以算是極少數受影響的。

“……這麽突然,”他喉結滾了一下,“還有可能再調嗎?”

“如果有家庭原因是可以的,配偶……大概也是可以的。我們這個情況,應該挺難的。”

“那你飛哪兒?還飛國內嗎?”這幾個問題,基本上都不是周其琛的腦子在問了,而是嘴在問,是一種慣性讓他撐著。真正想問的問題他反倒是問不出口。

“都說不準,在等未來兩天的通知。”郎峰答得簡略,也顯得克制。

周其琛半晌都沒說話。郎峰拿不準他的沉默,又開口道:“抱歉。我知道這個情況不理想,但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具體的我們見面再說吧。”他口氣是很真誠的,但是聽起來也很冷靜。

周其琛憋得了有三分鐘,終於憋不住了。他擡手把電話給掛了。再打下去,他怕自己什麽話都往外倒,那也太難看了。

掛掉電話以後,他匆匆套上了件外套,去小區的花園裏面抽煙。春夜的晚風涼颼颼的,好像要把他從雲端推回到地上。他本來是出門冷靜的,結果發現自己根本冷靜不下來,連煙都嗆人,一口吸得太狠了,差點把眼淚都咳出來。

周其琛想著想著都笑了,之前買的機票的確認單剛打印出來還在手邊,每一個白紙黑字都在嘲笑他的天真似的。他腦子根本不受控制,又想到深圳和余瀟遠那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他當時也是受審判似的接了個電話,大早上十點多鐘,日頭正當好,余瀟遠在電話裏跟他平心靜氣地說分手。那時候他甚至沒覺得遺憾,第一個砸到他頭上的想法是他自己真他媽傻逼,自以為是。

打電話分手當天,周其琛就說去他家把自己的東西拿回來。他們沒同居,但是在一起半年多,大部分時候是他去余瀟遠家,所以他有些東西還在他那邊。這種讓他難受的事情,是早做早了結。他記得,余瀟遠在電話那頭猶豫了一下:“我今天最後一台四點多才下……”

周其琛只是說自己有鑰匙,下午搬完東西把鑰匙放門口墊子底下,對方就同意了。

他是四點去的,尋思著自己怎麽樣半個小時也搞完了,早收拾完早走,他不想跟余瀟遠打照面。結果,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控制能力。畢竟相處時有甜蜜溫存,每個角落都是記憶。他愣是花了一個半小時才把衣服、擺件和其他一些小玩意歸成三個箱子。就在他擡腳要走的時候,余瀟遠推門進來了。他來得急,周其琛看出來了,因為他外套底下洗手服都沒脫。

那一刻,周其琛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

余瀟遠就放下手頭的東西,幫著他搬箱子。他說了幾次不用,可對方執意幫他到最後。在他去拿最後一個箱子的時候,余瀟遠突然說:“等一下。”

周其琛以為他是有什麽話要說,就放下手頭的箱子。

結果,余瀟遠去客廳一個固定的角落翻了半天,翻出來幾份東西:“你忘了這邊了,當時搬家暫時寄到我家的,你看看齊不齊。”

“什麽東西?”

余瀟遠記憶力很好,可以如數家珍:“三月你有兩個禮拜不在,當時電信的單子,還有銀行卡賬單,……”其實就是一些賬單,還有一本小說。

周其琛當時一個沒控住好情緒,就跟他說:“不用看,扔了吧。”

“那賬單和書……”余瀟遠開了個頭。

“都扔了吧。”周其琛說。

這會兒,余瀟遠才明白過來。他把那一摞東西放在廚房的料理台上,終於擡起頭跟他對視。“對不起。”

周其琛沒再問。

後來,余瀟遠也沒再說話,卻是把那一摞紙又放到了最後一個箱子裏。

分別也是沉默的,沒有互相擁抱說遺憾,也沒有撕破臉破口大罵。平靜得好像是往湖裏面扔了個石子兒都泛不起漣漪,好像周其琛就是開車去機場簽到飛一個禮拜,而不是從他生活裏面就此退場。他想找個由頭跟余瀟遠狠狠吵一架,恨不得把已經撕裂的東西在他面前再表演一次,好像只有這樣才算真正了結似的。可余瀟遠太冷靜了,他找不到任何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