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Past

林曉第一次見到周其琛的時候,正趕上她人生特別不順的一段。

那天,她前腳進了家門,就被護士長一個電話叫回去值班。她是201醫院的護士,按理說海軍醫院事兒少,基本住院的來檢查的都是現役或退伍軍人。可她負責的病人裏面,有兩個老兵情況特別危急,她連著加了幾次班,每天回家都特別晚。她原本是每周在北京的一個危機心理熱線做志願者,但是本職工作強度太大,只能排到淩晨的班。幾天下來,連當老師的許蔚然都略有微詞了。

許蔚然是她的女朋友,或者應該說是伴侶。她們在一起七年了,同居四年多。兩個人最近開始大事小事爭吵不斷,怕是到了七年之癢。這也是她心情焦躁的另外一個原因。

可是,護士長電話裏說直升機送來個跳傘摔斷八根骨頭的海軍飛行員,需要二十四小時輪班照看,他們人手實在是短缺。林曉只得回去。

剛剛進了病房的時候,林曉一推門,看到渾身裹得木乃伊一樣,麻醉還沒過還在昏睡的周其琛,她的焦躁就飛出去窗口外面了。林曉是特別有同情心的一個人,她看周其琛……實在太慘了。

可是躺在床上那個飛行員開口說第一句話,又把林曉給逗笑了。

他說:“你數學好不好,給我檢查檢查,胳膊腿兒都在吧。”

林曉笑著說:“沒事,都在。手術挺成功的,你別擔心,躺著恢復就好了。” 她翻開電腦一看這人的片子,摔斷八根骨頭是誇張形容,可實際上也有腰椎、鎖骨、肋骨、大腿、肩膀五塊骨頭,加上胯骨重度挫傷。腰椎和鎖骨比較嚴重,裏面都植入鋼釘了,所幸沒有神經損傷。

“那就放心了。”他努力轉過頭,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林曉。”她說,“你呢?”

“周其琛。”那個木乃伊說,“情況特殊,不握手了。”

林曉沒忍住,伸出手輕輕拍了周其琛的肩膀一下。周其琛轉過臉來看她,她才意識到不太合適,突然又把手給抽回去了。

那一刻,也許是術後麻醉勁兒還沒過,他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什麽也可以拋開不顧了。“別怕,我不喜歡姑娘的。”周其琛笑著說。

林曉這會兒也笑了,她攏了攏墨黑的短發,低下聲音說:“沒事兒。我也不喜歡男的。”

手術以後的前三個晚上,林曉親眼看見他疼得整個晚上都睡不著覺,盡管一直輸液,裏面有止痛藥和消炎藥,但是他為了不影響運動表現,不想加強止痛鎮定類藥物的劑量。林曉搬個板凳坐在他邊上,眼看著汗水順著他臉頰脊背留下來,每天早上床單都是被汗水浸濕的。她之前護理過一個摔斷手肘的年輕姑娘,手術後第一天晚上那姑娘就疼得哇哇大哭,她那是斷了一塊骨頭,周其琛是她的五六倍。而且,他斷的骨頭太多,又涉及腰椎,前兩周基本是動不了的。林曉實在心疼他,給他帶了個平板電腦看東西,值班的時候還盡量坐下來陪他聊會兒天,希望能轉移轉移他的注意力。可周其琛的心態一直挺好,疼就咬牙忍著,反而關心起她的感情狀態,要聽林曉講她和許蔚然的故事。按理說她不應該跟病人分享私人生活,可林曉破例,講給他聽了。

她也了解到他其實是海軍航空兵,是基地演練的時候出了事,不得已而低空跳傘,才摔成這樣。因為他送到醫院的時候情況危急,所以直接做的手術,手術過後需要走程序,那時候林曉也問過他,你家裏人呢?周其琛只是說,父母年紀大了,不想讓他們擔心,等稍微好一點了再告訴他們。林曉只好按照醫院規定的程序,聯系了他報給軍隊記錄在案的緊急聯系人。

周其琛的緊急聯系人填的是白子聿。

林曉的電話到第二個才打通,接通以後,對方沉默了一下,然後對林曉說:“麻煩您把電話給他,我跟他說兩句。”

病房裏面沒有配備電話,林曉頓了一下,讓他撥了自己的手機,然後把手機拿給了周其琛。

因為晚上睡不好,所以白天他也經常陷入昏睡,林曉走回病房的時候,他就處於這種半夢半醒的狀態。林曉輕輕捅了捅他,說:“電話。”

剛剛醒轉就接到這個電話,周其琛可以說是毫無準備,也沒猜到對面人是誰。因為他肩膀有傷,所以林曉湊近了,把電話舉到他耳朵旁邊,聽到對面的人說了句“喂”,周其琛才意識到是白子聿。

他不是沒有期待過他的電話,可是已經好幾天過去,他們連長甚至副師長的電話都來了好幾個,政委甚至飛到201總院看他了,白子聿那邊杳無音信,他大概也知道他不會來了。結合之前的記憶,他依稀記得他好像是不在營地,有事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