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姜時念口唇上沾滿灰塵和爆炸後飄落的碎屑, 她每下鼻息,都往胸腔裏扯著火辣的煙。

明知不合時宜,壓抑太久的眼淚卻克制不了, 她失去力氣的手抓不住沈延非的衣服,一次次去握, 又往下墜,臉貼在他冷硬的肩上,跟上次見面,機場遙遙相望的分別,像隔了翻山越嶺的一輩子。

除了“我來找你”, 她再也說不出別的, 剛才跑得太拼, 如果一直處在生死邊緣的刀尖上, 她還能堅持,為了見到他, 一條命無論如何也要撐住, 但現在他已在眼前, 早就超過承受極限的絕望和恐懼,終於把她壓彎。

他好好活著。

他跟她還有未來白首的一輩子。

他從前說過, 穗穗金口玉言, 她認定視頻裏那只慘白的手不是他,就一定不是。

姜時念哭出聲音,仰著頭艱澀吸氣, 腿幾近失去知覺, 整個人只是片輕飄羽毛, 灰蒙蒙狼狽著, 從他瘋震的胸前往下滑。

沈延非鈍痛到要漲開的手臂, 從堅硬封死的冰層裏猛然掙脫出來,把滑脫的人箍緊,筋絡繃得猙獰,他往上提,往窒息的心臟處按,手指嵌在她腰上背上,要揉壞捏斷,絞進自己骨血。

他腳步徹底混亂,把她摟著往後面壓,她蝴蝶骨再次撞上墻壁,燃著熱度的顆粒在半昏半明的空中騰起漂浮。

她被碾得酸楚,沾塵的睫毛黏成縷,哽咽著張口,無聲求救,他懷抱更剝奪喘息,緊得逼人瀕死,他扣著勒著,環著抱著,卻連稍稍撫平都不能做到,萬金重錘敲在男人堅.挺的脊梁上,讓他彎腰,把單薄的人用自己身體完全罩住。

沒有對話,沒有吻,只是不斷的,要彼此碾進對方生命的擁抱,哭泣和驚懼的顫息在炸.藥和槍炮聲中糾纏,穿插進他五臟六腑,在骨骼深處抽縮成團,酸得滿腔融化,煉盡思念到癲的澀苦。

姜時念眼前發黑,除了他悶重的熱息,耳邊其他聲音都消失,她裹著的長頭巾垂下,繞在他身上,她一肚子的話都成了鋒利的小刀,傾吐不出來。

前後不過幾秒鐘。

她猶如沉進海底,迷失時間。

姜時念擡了擡手,去攬沈延非的腰,但還沒等找回力氣做出動作,她就突然被換了姿勢,迅速從墻面離開,隨著他踉蹌兩步,頭被不容抗拒地摁在他冰涼肩窩裏,視野全遮擋住,除了一片黑,她什麽都看不到。

刺耳聲響在某一刻同時掀起。

車輪聲,烏糟人聲,這兩天聽過很多次的,盛行於武.裝叛軍間慣用的當地臟話,腳步,焦灼熱浪,槍支上膛聲,都一股腦交雜在一起,匯成刀鋒,割裂她的心神。

姜時念拼命攥住沈延非的衣擺,試圖伸臂護他,而嚴絲合縫攬著她的那只手,在巷子兩端包圍性的環伺中依然極度穩定,找不到絲毫匆促。

他體溫像在某一刻降低,她被固定在一尊堅冷冰雕的懷裏。

沒有多余交流,在這座已經沾滿鮮血和悲劇的城市裏,語言甚至是累贅。

第一聲槍鳴響起,姜時念口中激得滿是血氣,眨眼都不到的短促刹那,她被那雙鋼鑄的手臂原地抱起來,他敏銳閃身,拿後背擋著她,大步離開巷口,逼到敞開的軍用越野車門邊。

而沖突聲近在耳旁,姜時念在移動時擡起了眼,她抵達塞提亞兩天,以為自己見過夠驚險的場面了,也從同胞口中聽了無數描述,但此時此刻才是真正在面前幾米不到的位置爆發。

她晃眼間看清,就是那輛她沖出巷子時碰到的持槍車輛,又折返回來,之前在巷子深處開槍的人聞聲也來接應,她跟他前後停留不超過一分鐘,就已站上生死的風口浪尖。

沈延非不是獨自一輛車來的,他後面緊跟著三台越野,上面分秒待命的人極其訓練有素,都是外籍臉孔,早在第一時間就跳車舉槍瞄準。

姜時念再次被沈延非深深按下,磕在他堅硬胸前,遮住她所見的一切,她被庇護著推上車,腳踩上踏板的一瞬,身旁緊密相連的男人倏然擡臂,筆直指向前方。

她凝固半秒,意識到沈延非在做什麽,而緊接著槍聲驟響,後坐力讓他身體微震。

她頭腦刷的一下極寒,眼前耳邊,全部都是沈濟川在病房裏嘆息的那一句:“他要為你殺.人。”

從前在夏令營的山上,他賭命。

如今在塞提亞的街頭,也是因為半路抓住她,才讓他身陷險境!

而下一秒,她濕透的雙眼就被一只手擡起來撥了撥,沈延非的聲音就在耳旁,低沉冷冽,看似咽下了之前那股暴虐似的動容:“穗穗,不能做的事,任何時候我都絕不會做,你睜眼看,我只是打穿他舉槍對著你的那只手掌。”

夜色已然黑沉,她鼻端沁滿腥氣。

沈延非說這話時,語氣堪稱是慢條斯理的,晃神間,他像挺拔站立在國內的任何安定場合,觥籌交錯,只是隨意開了一把哄人的射擊槍般,就讓人血流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