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4/4頁)

巨大根莖盤繞的尖銳碎石間,男人再一次直起身,手套被割裂到不成形狀,他隨意扯下扔開,對掌心裏深到見骨的傷口視而不見,不顧一切踩裂腳下石堆和泥沼,疾奔向遠處一片人形的陰影。

他全身早就被雨水淋透,永遠波瀾不驚的眼底被層層疊疊的血色填滿,纏繞到瞳仁上,右耳深處轟響著,擠滿嘶啞扭曲的噪音。

“念念……”

他啞聲叫。

“念念!”

他手臂朝一片昏暗中攬過去,五指緊抓,得到的只是一片空,那片人形,不過是光影交錯下的幻覺。

沈延非裸露出來的右手上筋絡暴起,最後維系著理智的神經,早在一次次撲空的絕望裏被撕毀,強撐著微不足道的一層。

八個小時,生死未蔔。

他極盡小心,生怕某一天失去分毫,碰觸都不敢用力的人,只是離開他幾個小時,就消失在這片好像掏不到底的山林裏。

他一切專業知識,曾經在美國深入各種叢林山谷一次次的涉險,在這個晚上找不到他的愛人。

四周似乎有低哞的野獸環伺,這林子裏的夜間到處是險境,沈延非握著軍刀,冷靜被摧毀殆盡,心臟撕扯輾軋成泥。

他壓下喉嚨裏泛上的腥氣,踩斷攔路的枝幹,沿著念念滑落的方向,走進最後一道可能存在的岔路。

姜時念在樹下睜眼,呼吸滾燙,她像是做夢,模糊聽見有人喊她名字,一聲一聲念念,含混不清,卻要把耳膜震破。

她急促喘著,想動一動,才發覺她身體好像已經在失溫,不受控制,這一次清醒,更像是徹底失去意識之前的回光返照。

姜時念朦朧望著身邊的手電,只剩一片很微弱的光,隨時可能關掉,就如同她的精神。

她想再吃一塊巧克力,已經沒力氣去拿,隱約想著,原來她這樣結局。

一切光亮和聲音都在漸漸隱匿,消失於她感官,她心底最深,從來抗拒去碰觸的那個繭殼,被雨水不知不覺泡軟,想起有人在耳邊跟她承諾:“想的要說出來,你說了,就能實現。”

騙子。

怎麽可能實現得了。

姜時念眼睫低垂,茶色眼瞳一點點被遮住,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她終於撥開眼前的霧,看清自己在想什麽。

她幾乎沒有聲音的喃喃:“沈延非,如果我不那麽為你著想,我說,我現在其實很想見你,你怎麽實現。”

姜時念笑了一下,眼睛即將合上,死寂耳邊卻猝然傳來暴烈的踩踏聲。

她驚恐地擡了擡睫毛,一道錯亂通明的手電光從她身前經過,隨即凍結般凝固住。

她眼前花白,甚至看不清對面的輪廓,只知道有一個人的身影站在那束光的後面,像是要把人拆碎侵吞,舔舐咽下。

姜時念張不開口,迎著光,拼命朝那裏看,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從醒來起一滴都沒掉過的眼淚,在恍惚看到自己願望實現的一刻,會突然洶湧的滾落出來。

那個人的聲音已經嘶啞得聽不清,和記憶裏完全不一樣,他說:“別動。”

姜時念忽然頸邊一涼,觸感冰冷透骨。

她還沒意識到究竟是什麽,男人的身影就猛然朝她撲過來,用手臂擋在她身側。

他骨節修長的五指中攥著軍刀,冷刃寒光,映著她身邊手電幽暗的亮度,一瞬閃過他噙著血色的英戾眉眼,刀尖驀地在她頸邊狠重紮下,準確捅入蛇身的要害,死死釘入後方堅硬樹幹中。

重響聲裏,他掌心的傷口鮮血溢出,沿著筋骨淩厲的手腕滑下,潤透汙白淩亂的袖口。

姜時念呼吸混亂灼熱,沒有余力去害怕那條蛇,只是迷蒙看著近在咫尺的人。

從來都高潔不染塵,遊刃有余的沈延非,一身驟雨血汙,蒼白裏透著讓人望而生畏的兇暴狠厲。

她意識迷蒙,找回身體裏最後的力氣,定定凝視他,臉頰邊淚水滾燙,微弱喊了一聲:“……老公。”

老公,你敢相信麽,我在這個死地,居然實現了一個根本不可能的願望。

下一瞬她就被人徹底失控地箍進懷裏,他手指要按進她的骨頭,血肉被碾磨得酸痛,胸口裏被擠壓窒息,他仍然在狠烈的抱緊。

那道低沉聲線,已經在夜風裏碎裂不堪,碾滿砂石。

“別怕,老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