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5/6頁)

電話裏確認過可以拜訪之後,小朋友抱著筆記本下樓敲門,虔誠求教。

這些天裏,他進過很多演員的房間。

有的香水繚繞,裏面每日插花不帶重樣的,多坐一會兒都讓人直打噴嚏。

有的放滿了名貴包包鞋子,又或者是珠寶戒指,他不認識那些牌子,也不感興趣。

也有的扔滿了餐盒,到處都臟兮兮的沒法落腳。

但許瑞平的那一刻,蘇沉看見他身後的書櫃。

大家基本都在酒店裏要住個半年,很多人都把自己喜歡的東西搬了過來。

“好多書……”他回過神來,忙不叠鞠躬:“前輩好!”

剛入組的時候,蔔導讓他去找指定的三個人采訪,題目是‘他們對元錦的看法’。

許前輩當時說要演了才知道,蘇沉也不好意思再追問什麽。

這一次私下碰面,蘇沉不敢浪費他半點時間,很快把困惑講了出來。

許瑞平年紀大了,聽什麽要反應一下,思考了很久。

他該怎麽跟一個十歲的小孩解釋權力是什麽?

“你等一下。”

蘇沉擔心自己問了什麽蠢笨的問題,給別人帶來困擾,小心翼翼道:“您要是不方便回答,我也可以先回去自己想想。”

“不,這是個好問題,”許瑞平站起身,去書架上翻翻找找,又後知後覺意識過來自己老花眼是遠視,臨時找眼鏡放在哪裏了。

蘇沉立刻在旁邊花瓶上找著亂掛的眼鏡,拿絨布擦幹凈了雙手遞給他。

“噢,謝謝。”

老爺爺翻翻找找,終於抽出來一本書,重新坐下。

他在章節之間選擇不定,舔了下手指繼續翻閱。

蘇沉看著封面上的《1984》,隱約覺得這是本數學書。

“哦,在這,聽我讀。”許瑞平扶正眼鏡,慢慢地讀給他聽。

老人的聲音有些渾濁,但沉澱著歲月的氣息。

“溫斯頓,一個人是怎樣對另一個人發揮權力的?”

“通過使另外一個人受苦。”

“說得不錯。光是服從還不夠。”

“他不受苦,你怎麽知道他在服從你的意志,不是他自己的意志?”

“權力就在於給人帶來痛苦和恥辱。”

這是蘇沉第一次聽別人給他讀這樣的書。

他聽過老師讀課本,父母念散文,但第一次聽到這樣凝重的聲音。

像是透過聲音本身,都可以咀嚼出許多苦楚和記憶。

以至於聽完之後怔了很久,注意力才重新回到內容本身。

“這是喬治·奧威爾的《1984》。”許瑞平放下書,平和道:“有些事,也許我沒法和你明白解釋,抱歉。”

“我是不是該看看這本書?”蘇沉覺得也許這裏面的內容可以解惑,低頭把內容記到本子裏。

“時間到的時候,你會忍不住自己去看的,”老人笑了下:“現在顯然還沒有到。”

“我覺得很矛盾,”蘇沉難過道:“權力不是可以用來做好事嗎?”

“如果我是那個皇帝,我不會讓大家互相廝殺,也不會讓那麽多人流血痛苦。”

許瑞平靜靜地看著他,良久才道:“你和元錦很不一樣。”

“但在拍戲的時候,你必須要把自己放進他的生命裏。”

老人俯身向前,如同催眠般緩緩發問。

“假如你是元錦,你覺得從一睜眼起,你生活在什麽樣的情緒裏?”

十歲的蘇沉,被父母深愛著,生活無憂無慮,沒有面對過死亡,連殯儀館在哪裏都不知道。

十二歲的元錦,自出生起就在目睹死亡。

乳母,母親,兄妹,所有人。

他感受過愛,但愛的來源隕落之後,他得到的愛就很少很少。

他看到過很多人受辱,也包括他本身。

尊嚴在死亡的困擾前不文一錢。

他常常坐在墨白梨花樹下,看凋零的花,看隨時可能夭亡的自己。

蘇沉從和角色的鏈接裏斷開,只覺得後背都是汗。

“太痛苦了,”他忍不住握緊茶杯:“一切都太痛苦了。”

“這個角色很尖銳,”許瑞平溫和道:“他後來也做了很多殘忍的事,但從他有記憶起,沒有什麽不是殘忍的。”

“所以……”蘇沉低聲道:“權力讓我覺得很悲傷。”

“對,這是沉沉你的感覺。”

“可是對於元錦呢?”

“權力……讓我覺得很安全。”

孩子夢囈般輕聲道:“當我可以傷害任何人的時候,我很安全。”

“不,不對,”他微微搖晃腦袋:“我可以抹殺任何人的時候。”

許瑞平露出贊同的神情。

“你和元錦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安全感。”

“你是個很有安全感的孩子,你沒有被傷害過,也不會心懷忐忑,患得患失。”

“元錦至少在我眼裏,是個完全沒有安全感的人,他狠厲是因為他多疑,他會通過傷害別人來確認自己是否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