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第2/3頁)

所以哪怕她心中滿懷譏諷,也只能抱著這些嘲諷,清醒地沉淪在這座城裏。

不願閉眼,不願麻木,那就睜著眼,哪怕心如刀割,也睜著眼。

這是座吃人的城,所有活在裏面的人,無論願與不願,都只能按照它的規則做人,不能擁有自己的脾氣,亦不能自專人生。

她會睜著眼,看到這座城被一把荒火燒化的那一天。

瑞初趕回京時已是臘月了,走水路要看風向,她不敢在這種事情上賭,便幹脆一路快馬回京,扈從行囊都被甩在身後,只有兩名擅騎的侍衛騎快馬跟隨護衛。

太後的情況還算穩定——如果持續不好也是一種穩定的話。

在瑞初的書信飛鴿傳回時,踏雪已經奄奄一息了,敏若算著一路快馬從江寧回京的路程,心中雖已有了底,到底還是悄悄揣有幾分期盼——沒準瞎貓碰上死耗子,就讓瑞初趕上了呢?

去年醫生便告訴敏若,踏雪的性命只在旦夕之間,可踏雪不還是看到了今年的雪嗎?

守著一日比一日旺的炭火,敏若抱著最後的期待等一個奇跡。

至少,有始有終吧?瑞初將踏雪抱來敏若身邊,如今要送走踏雪,瑞初未曾回來也算了,既然瑞初已在回來的路上,總要讓她再看一眼。

看看被她送到敏若身邊,陪了敏若近二十年的小朋友,已經盡完職責了。

又要告訴瑞初,這開篇,要走到尾聲了。

踏雪要死了,太後不好了,康熙的身子也遠遠不如從前康健。

今年已是康熙五十六年。

敏若無法告訴瑞初康熙朝共有多少年,便只能以時光、生命的流逝來提醒瑞初。

她、她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了。

在瑞初的計劃裏,或許將下一朝也算得分明,但敏若難道能告訴她,你那四哥也只做了十三年皇帝嗎?

時間從來不等人。

可惜踏雪這回沒賞敏若這個臉。

臘月裏難得的艷陽天,它早上起來吃了一小碟蒸魚,烏希哈親自蒸的,將魚刺挑得幹幹凈凈,一小碗凈白松軟的魚肉蒸出來白生生好看得緊,踏雪用舌頭一點點舔舐著,難得賞臉,竟然吃了個幹凈。

它很久沒有食欲這樣好的時候了,烏希哈本應開心的,這會瞧著,卻不受控制地眼睛發酸,怕在敏若跟前哭令她傷心,幹脆背過臉跑了出去。

踏雪吃完魚肉,又輕輕舔舔敏若的手指,敏若拿帕子給它擦嘴擦臉,又輕輕戳了一下它的眉心,“小時候就該看出你是個懶胚子,如今還熊人,連臉都不自己洗了。”

踏雪被她罵了也不生氣——大約是沒聽懂的,它用臉蹭蹭敏若的手指,敏若便又不忍說它了。

踏雪趴在敏若懷裏,一雙眼兒圓圓的,幹凈得真好似一捧雪似的,哪怕長在這世上最肮臟的地方,也沒能染臟這雙眼睛半分。

生在這世上,能做一只不必分善或惡,不必細究自己究竟算有情無情的貓,大約也是一種幸福。

殿外風雪連天,殿裏,踏雪探著頭伸爪子想要去勾桌上的碗蓮,爪子伸到一半,似乎力氣不夠了,沒等敏若抱起它幫它一把,它就又縮了一會來,趴在敏若懷裏舔舔毛,又舔舔敏若的手,蹭著敏若的手背低低叫了兩聲,動作很輕,聲音也很微弱。

敏若抱緊了踏雪,怔怔望著炕桌上潔白無暇,不染塵土的碗蓮,半晌,眼眶終於一熱。

她說,“瑞初怎麽還沒回來?”

其實以腳程算,就在這兩日了。

蘭杜不敢答言,敏若怔怔坐了半晌,顫著手最後一次輕撫踏雪的皮毛,“可惜了,她見不到你了。這十幾年,多謝你陪我。”

關於踏雪的身後事,敏若早已做好了抉擇。

她不想將踏雪葬在宮裏,宮中風言風語如何且不論,這地方她也待不了多久了,她都要走了,又怎麽忍心將踏雪孤零零地,埋在這臟地方。

莊子附近的山頭有一片桃花林,春天梅花開得很盛,秋天的桃子很甜,在山巔上視野開闊,能夠看出很遠很遠去。

那是個好地方,敏若很喜歡。

她悄悄在那給自己劃了一處長眠之所,如今,可以勉強叫踏雪先住上替她感受感受。

於是小貓很快被送出宮,敏若看起來很平靜,阿娜日忙於太後之事,書芳於沉重宮務之中脫身不得,唯有黛瀾有空閑,每天早早來永壽宮報道,其實也沒什麽想說的,便只是陪著敏若靜坐,無論敏若做什麽,她自坐在一邊,一坐便是一日。

最終還是敏若受不住了,她無奈地道:“你這日日過來,旁的且不說,光是茶水便要喝我不少。”

黛瀾擡起頭看她,目光清冷而幹凈、寧靜,好似昆侖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給人以寒意,又分明是最幹凈、最清透的存在。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好像千般萬種事都無處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