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第4/4頁)

剃發易服令是在刀鋒和鮮血下強行推變的,在天足這一點上,滿清的統治者就沒有過於請求,須知物極必反,也怕激起強烈民怨,他們的大目的已經達到了,放棄一個小目標,卻讓許多因剃發易服而憤懣不滿的漢人的情緒有了緩解,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再後來,到乾隆時期,禁止纏足令就是完全只針對滿人的了,那時此令的作用與其說是打壓漢文化,不如說是要區別滿漢。

學史時,清初那段歷史敏若其實不大好在宮裏光明正大地對孩子們講——站在她的角度上講那段史,很難沒有怨憤氣怒,人在屋檐下,為了保命最好還是低調行事。

所以她只將文字記載給了孩子們讓她們自己參讀,雪霏讀書時還沒覺著有什麽——她畢竟生在愛新覺羅家,等成了婚,走出紫禁城深入民間,見到的人、事多了,她才真正察覺出有哪裏不對。

然後就是抑制不住的……罵祖宗的沖動。

他們自以為緩釋民怨的方法,其實無非是留下了一條口子,然後讓無力反抗、也被血嚇得再沒有膽氣反抗的男人們,將自己被強制剃發易服的不滿順著這條口子通通向女人們宣泄出去罷了。

而今漢族女子中的纏足之風,又豈是“盛行”或者“風靡”二字就能夠完全形容的?

她借宿在農家時,親眼看六七歲纏足,因為掙紮反抗激烈而被捆在椅子上的小姑娘用力用頭去撞門墻,看著家家戶戶女子“行舉裊娜移蓮步”。

看到那個小姑娘的那一刻,她想要抄刀向強迫小女孩纏足的夫婦,但她又清楚地知道他們兩個也不過是無力反抗世道風氣甚至強權弱者,那她唯有抄刀向更強者。

她生在愛新覺羅家,是她的榮光,又何嘗不是……她的罪孽。

可抓住江山之後,以全力不惜手段地穩住江山,似乎是理所應當的行為,從古至今,這樣的事情發生過不知多少,她只是親眼,見證了一場血淚痛苦的余韻罷了。

少時讀書,青年成婚,而後遊歷山水人間,雪霏從前偶爾幫姐姐們做事,也認為自己活得頗有價值了,但在那一瞬間,她意識到,她做的還不夠多。

她心中為那個小女孩不平,為天下女子不平,為……許多人事不平,她想奮力爭一把。

統治,一定要以強權壓迫,而不能以仁和愛恤嗎?

人,就一定要分出三六九等,男女尊卑嗎?

雪霏不知道,她有些茫然,擡頭看看天,再看看腳下地,然後選擇在七姐的引導下,走上目前看來,最近、又最重要的一條路。

要辦天足會,縱然有部分國策助力,但所遇阻力也會十分強勁。

雪霏自願日後的幾年裏可能都不得瀟灑,紮根在江南。看出她的決心之後,瑞初給她指出了一個能夠成為她幫手的人選。

蘭若。

蘭若屬實是個好人選,鈕祜祿氏嫡支果毅公府出身,當代果毅公的同父妹,宗室命婦出身,又帶著“守節”的“大義”,雖然瑞初、雪霏和蘭若她們本身都沒把那當做是什麽好東西,但還是不得不承認,對如今的世情來說,這名分能夠幫助她們行事。

在商談此時,蘭若道:“這名分如今好用,但如按照你們的設想,走出一段路之後,如果還想要繼續走下去,這個名分卻會成為阻礙。”

為了拉人上船,瑞初與雪霏相繼找到蘭若,“推心置腹”地促膝長談,這會眼看就要一錘釘釘了,雪霏怎麽可能讓看好的苦力跑了,連忙道:“先將眼下的困境走出去才是正經,娘娘說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瑞初則淡定地道:“屆時總有法子解決的。”

蘭若看了她們一會,問:“你們可知,若走出這一步,就無法回頭了?”

雪霏愣了一下,然後發現瑞初也安靜地望著她,似乎也在等待著她的回答。

雪霏極鄭重、極認真地道:“我絕不後悔,亦絕不後退。如有違背,天地人神共棄。”

“那屆時,我就有法子解決。”蘭若吹了吹茶水,水霧裊裊升騰,一片朦朧霧氣似乎給她清潤溫柔的眉眼也添上幾分神秘的色彩,二人只看出她的眼神極清、極亮。

瑞初於是輕聲道:“如有需要,請您隨時提出便是。”

蘭若笑了,“破局的法子,只在我自己身上罷了。好了,說說去江寧,我都要準備些什麽吧……”

聽了瑞初轉述她們的交談,敏若靜了好一會,忽然笑了一下,“她少年時安靜緘默,瞧著頗為柔弱,沒想還有這雷厲風行的本色。到江寧去,照顧好她。”

瑞初點頭應是。

上了他們的船,自然一切待遇從優——可以說,除了上船了就輕易下不去之外,這艘船沒有任何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