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人事已盡,敏若籌謀過太多次,成功過太多次,也失敗過太多次,早就學會了排解自己的心情,對許多事情不報以太大希望、投以太多關注。

因而隨後的一段日子她過得頗為安適,宮中天氣漸涼,永壽宮有六七口專為暖鍋、涮鍋打造的鍋,有黃銅的,也有琺瑯彩的,敏若帶著阿娜日她們吃了一輪,方滿意收手——主要是怕中年痛風。

畢竟上了年紀了,不認輸不行。

最後一頓野雞鍋子吃完,阿娜日絮叨著想吃烤魚,敏若也惦記庫房裏的鐵板鍋,蘭杜勸道:“娘娘們歇幾日,等過幾日進了好鮮魚,就叫烏希哈烹制。”

阿娜日不住點頭,幾人閑話兩句,話題不知怎的就扯到烏雅妃身上,許是因為她近幾日比較活躍的緣故。

書芳淡淡道:“她自失勢後,便不願見我與榮妃等人,昨日在禦花園中見到,她氣色容顏較當年不減。”

在烏雅妃這個年紀,是很難得的了。

她畢竟在宮中經營多年,雖然麾下如今稱得上 “眾叛親離”,但弄些養護容顏的東西是不難的。

但如今這年歲與時局之下,還要小心保養自己的容顏,以防自己的優勢有損,也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 。

“女子保養容顏,究竟應是為了取悅男人,還是取悅自己?”阿娜日眼中是真切的茫然,書芳輕輕搖了搖頭。

黛瀾平靜道:“多言數窮,不如守中。①”

“這也能用在這?”敏若愣了一下,然後輕笑一聲,“倒也有些合宜。不過站在烏雅殊蘭這個位子上,不進則退,她只能咬著牙往前,不然難道心甘情願地閉門守著那朱強綠瓦清寂余生?她是不會甘願的。”

黛瀾一時默默,道:“執貪嗔妄,害人不淺。”

因為有野心,所以要抓住自己的一切,不能讓自己的牌面有分毫減損。

以色侍人,為得到的不僅僅是帝王的榮寵,更是榮充到來之後附加的權勢與榮耀。

而之所以選擇以色侍人,是因為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或者說,從始至終,在這座皇宮裏,想要往上爬,大多數的人,都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見她側頭,神情淡淡地落下一顆棋子,雖不知她想到了什麽,書芳幾人還是默契地繞開這件事,開始下一個話題。

書芳嗅著殿中的淡香,笑道:“今日焚的什麽香?從前好似沒聞到過。”

是一股極清幽淺淡的香氣,在這秋日裏焚起似乎有些顯得冷寂了,但又莫名合這時節。

敏若偶爾風雅起來,也愛合著時令調些香,春日的清雅綿綿,夏日的熱鬧辛辣,秋日清幽冷沁,冬日寒沁心脾——但這類香一般只會在她作畫撫琴時短暫地點上一會,做附庸風雅之用。

無他,除了春天之外,另外幾個季節那香點起來都挺沖人。

書芳越留了心細細嗅聞,越覺著奇怪,道:“怪哉,往歲分明不是這個滋味。”

“新調的,不錯吧?”敏若笑吟吟道。

書芳提起了心,黛瀾也看了過來——多是疑心她是不是受了什麽打擊,情緒悵然蒼涼,才合了這個時令,忽然起興調香。

敏若無奈道:“你們都想什麽呢!”

她自顧呷了口熱茶,悠悠道:“我就是覺著,應該調一種新香了。”

在給舒窈爭取到進入火器作坊的機會之後。

她覺得,應該調一爐,最合這時節的,也為這天地河山之秋做挽聯的香。

希望這爐香在她此生閉眼前能再焚起一回,那樣她才能順理成章地,再調一爐新的春意。

以紀念這日月山河,嶄新的好時光。

她曾會彈一點國際歌——奶奶教的,不過時隔多年,如今譜子也忘了不少,口中倒還能隱約哼出調子來。

眼下,那支曲子尚未問世,哪怕能讓她再聽一遍的機會,她似乎也只能容忍自己彈出來的“醜調子”了。

學藝不精,實在懊惱,可惜後悔也來不及了。

書芳一時茫然,好一會才道:“沒氣就好。這些孩子們一個個長大了,都是要走的,轉眼皇上又在議雅南的婚事,再過兩年,舒窈也要走了。”

阿娜日拿銀簽子叮叮當當敲著小瓷碟,眉眼間有些惆悵:“都是要走的,總歸一個都留不住。”

“左右還有咱們陪伴在彼此身側。”黛瀾凝視著敏若,一身清冷也不能掩蓋她眼中的溫柔,“人這一生,聚散來去,本安天命,勿要執著於此,傷神傷心。”

她知敏若不信“天命”二字,因而未加贅述,阿娜日低低念了聲佛,“這麽多年,送走那麽多孩子,我還當我早就習慣了。可如今真要散了才知道,有些事情是這輩子都不能習慣的。”

宮中已有四年未有公主降生了,如今的舒窈,是康熙實打實的幼女。

可惜也沒見康熙對這小女兒有多麽用心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