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第2/4頁)

讓瑞初說出這樣長的一番話,實在是很難得的,敏若提起精神來,知道她今日是真有疑惑,開篇第一個問題投出的就是個大雷,叫她心生無奈,尋思許久、整理語句,才開口回答。

“皇上以自身德行引導教化萬民,我朝官員上下均歌頌陛下之禮儀仁孝,以期上行下效。然我朝百姓一忙於生計,活於世間尚且困難,如何能有受此教化熏陶之機會;二不通文理,自然聽不懂朝廷、官員們傳唱之說辭。”

所以人民素質的提高需要建立在社會生產水平、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基礎上,所謂“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①”不外乎此。朝廷宣發的那些詔書、邸報、歌功頌德的文章一個個寫得詞藻華美駢四儷六,八股文章寫得跟殿試考科舉一樣,百姓聽不懂能當何用?屁有沒有,自己娛樂自己呢,到寫折子的時候,就隨便選兩個當地仁孝的故事,當做自己的功績大肆誇耀。

敏若先說了結論,才緩緩與瑞初講人性,瑞初自幼眼光敏銳,小小年紀心裏已有些善惡之觀,可她不知道,這世上的人,有時候是不能全然以善惡二字來分的。

“那些街上百姓,心疼虞雲的自然也大有人在,可虞雲父母已逝,他們日後要打交道的是今日落了罪的那對虞氏夫妻,鄰裏街坊自然不願交惡。他們便有善念心疼那孩子,頂多私下給口水食。人都說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虞謝氏是小人,他們若是一時得罪,便是一世結仇,一來鄰裏間不好如此,二來那虞謝氏說自己與知府有親,等閑百姓哪敢得罪?”

敏若溫聲諄諄道:“人都有從眾之心,今日你超群而出為虞雲出頭,那些百姓不也有變了口風說虞謝氏不是的嗎?這就是從眾了,有了出頭的一個人,很快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人站出來。但就在這‘從眾’二字,沒有帶頭的那個人,常人缺乏勇氣,便不敢與虞謝氏對罵辯駁。今日你一出言,立刻便有人附和,可見他們平日對虞謝氏已很看不慣了,只是缺少出頭的那個人罷了 。”

人就是最復雜的生物,在群體中,可以一起懦弱得默默無聲,也可以一起勇敢地沖鋒陷陣,敏若對大眾心理與人性沒有很深的研究,只能淺淺按照自己的經驗來告訴給瑞初。

瑞初擰著眉,若有所思,“那要如何才能真正教化百姓?又要如何,才能讓我朝百姓人人敢於出頭呢?”

敏若心道這怕是難了……怯懦是人天性中的一部分,只是有的人勇敢占上風,有的人在逆境中被迫勇敢,而有的人一輩子也不敢勇敢一回。

人性哪是那麽容易被改變、被征服的。

她低低嘆了一聲,沒等她開口,瑞初竟然低著頭繼續道:“若我朝百姓人人讀得子史書籍,學得禮儀仁義,知道書中道理,是否就會有更多的勇敢之人呢?”

敏若目光驟變,瑞初這屬於直線思想,想得稱不上錯,卻有些危險。

這種“開民智”的想法,是歷朝歷代的皇帝都不容的,而在如今,這種想法更危險一些。一是因為少數民族政權入主中原的特殊性,二是因為明末清初湧現出的反封建、反帝制的思想,這種思想對皇權有著莫大的威脅,而民智既開,歷代皇帝極力促成的“家天下”就有被質疑的風險。

她定住心神,軟聲道:“或許如此,但廣開民智極為困難,尋常百姓無法讀書、也讀不起書,想要讓百姓各個入學堂學文字哪有那麽容易?”

“那便不傳拗口文字,只傳知識文化!”瑞初越說眼睛越亮,隱有光彩,明媚奪目,“八股文字晦澀難懂,無以教化百姓,教化百姓之文字只需通俗易懂,講授禮義仁孝書中道理,聖人之言也不必難懂……要宣與天下百姓,傳播故事道理。”

得,這還要廢八股文改白話文?

敏若心道這玩意得要拆棚,才能讓人折中取改白話文這扇窗,如今說來為時太早。不過瑞初的想法並非沒有可取之處,她也無意消滅孩子的積極性,便道:“你可與你皇父說去,若你說的有理,你皇父自然會聽取。”

只是究竟是哪個聽取就說不定了。瑞初這個法子,若要康熙來用,若麽是各地自辦志記,宣與百姓,要麽如邸報一般弄個傳與各地的文書,但內容與瑞初想要的雛形版開民智恐怕相差甚遠。

究竟是開民智,還是大肆宣揚忠君愛國、滿清君主之愛民,可不好說。

不過這些敏若並未說與瑞初,瑞初也無需現在就知道,如果瑞初今日之心常在,那她再大一些,自己就會發現這其中的矛盾之處的。

總要讓現實來讓她發現階級、理想之間的矛盾。

敏若眉眼溫柔又平靜地注視著女兒,然而她心中已下了為人母能做下的最大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