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77

風乍起, 河水的咕嘟聲,很快就吞沒了河岸上的人開口所說的話。

胤小祕入了水,看到許多人俑起起伏伏, 白日裏瞧著肅穆的人像五官此時都猙獰可怖起來,在水波下一扭曲, 甚至帶上了陰森笑意。

小團子嚇得不行,人俑又不會流淚不會喊叫, 四侄子跟佟額娘教的那些話也都不頂用……

他強迫自己把視線凝聚在眼前水底。

方才那個女人一定是大趙氏吧?到底說了什麽呢?為什麽入水之前,他好像聽到了許多青壯年男女的慘叫聲?

金童人俑輕輕撞上一處屋脊,回彈了一下,被一雙手推著送進了廟中。

城隍廟年久失修,在這水下沉寂多年, 已經塌了半邊。

胤小祕慢慢的沉到了大殿中。

供台已在不知何時翻倒在地,殿中大柱生了裂縫,兩側圍墻上的壁畫褪色到看不出本來面貌。

小團子左右打量著,忽然由內而生出一種毛骨悚然感,發起抖來——

城隍廟中原本應當供奉的城隍爺神像已經不見蹤跡,殿裏密密麻麻摞滿了陶俑。

怒目金瞳的男子俑堆放在左側, 笑容詭異的女子俑在右側,中間跟他擠在一起的全是臉蛋上塗著兩坨大紅的童子俑。

金童人俑驟然一歪,將幾個童子俑一齊撞倒在地。

胤小祕瑟瑟發抖躺在地上, 遙遙一瞥,只看到運送人俑的那些人要浮出水面時, 似乎又被什麽按了回來,正在不斷掙紮著……

小團子一著急, 從胤禛腿上驟然彈起來。

火堆裏燃著松枝, 氣味清幽, 燒起來也是幹脆的“噼啪”聲響。

胤禛嚇了一跳:“怎麽回事?做噩夢了?”

小團子喘著大氣,望望火堆,看看四哥,又瞄一眼田大人,忽然開口:“四哥,蘭考的城隍廟得派人去看看!”

田文鏡方才提起康熙年間蘭考西城的事情,這小家夥就接上話了?

胤禛與田文鏡對視一眼,笑著彈他腦袋:“你方才沒睡著?還偷聽我們講話。”

有旁人在,胤小祕把實話憋回去,胡亂點點頭認了。

但是,他實在有些在意夢中大趙氏指著城隍廟說了什麽。

還有那些運輸的人,都是賣力氣的貧苦百姓的樣子,他們還好嗎?

胤祕一夢之間,仿佛有了心事,躊躇半晌忍不住晃著胤禛的胳膊,開口提醒:“四哥,我聽說新擴建的大壩底下正好是從前的城隍廟呢,明天白日裏,派水性好的人下去瞧瞧應當也不費事。”

田文鏡對著下水一事看得比較嚴肅,忙道:“小……小公子可能不了解,這幾日天氣不定,若是突然大雨,下水可有些麻煩。”

田文鏡主要還是覺得,治河的人手都不夠呢,就一個城隍廟不值當派人下去。

胤小祕出門前問過二驢,自然知道明日之後都是晴天,雨季要在七八天之後開啟,長達一月有余。

這就是說,他們不論是搶修堤壩,還是派人去舊城的城隍廟,都得集中在這幾日內辦完。

小團子急得不行,這還是他頭一次有些理解,為什麽從前四哥一批起奏折來常常就到半夜。

只要快一點,再快一點,就能叫更多人好好活下來。

胤祕唉聲嘆氣,又不能直接說原因,只好眼巴巴看向胤禛,期望他能讀懂自己。

胤禛望進幺弟眼底,兄弟間總是有些心有靈犀的,笑了笑對田文鏡道:“明日必是個晴天,分幾個人下去探探,不礙事。都說稚童的眼睛最能探知真相,若底下真有情況,小幺可是大功臣了。”

田文鏡慌忙應下,實在有些不明白,這位皇帝為何會把個阿哥寵到這份兒上。

但即便不懂,該辦的事他還是得辦。

翌日一早,晴空萬裏,日暖風和。

田文鏡安排好了堤壩上的事,帶著公務親自去了新擴的壩上,衙役們下水,他就在岸上處理公務。

到了午後,胤禛這頭還在驛館寫著發往京師給允礽的廷寄,田文鏡便直接奔來了。

胤小祕還賴在他四哥的床上,翻滾,打滾,各種滾,總之就是不離開四哥一步也不想下床。見田文鏡進來,小家夥好歹還翻了個身,熟稔地跟老田打招呼。

老田都顧不得驚訝這兄弟倆怎麽親如父子了,連忙跪地跟雍正匯報查案進展。

“萬歲,城隍廟下頭,發現了數量巨大的人俑,除此之外,那周圍還散落著許多屍體,早一些的應當有半年以上,已經只剩白骨,新一些的辨得出面貌的屍體,便是前些日子失蹤的蘭考百姓。”

胤禛正寫著廷寄的手驟然頓住,擡眸滿是慍色,置了筆怒問:“有多少人?”

田文鏡伏地:“撈屍還未完成,臣不敢斷言,但是失蹤案統共上報的……八千余人。”

胤禛勃然大怒,起身踹開繡凳發出一聲巨響。

“好一個‘人間一兩太平風,白骨驚魂八千夢’,大趙氏所寫的八千白骨,原來竟在河底!”胤禛怒極反笑,“驗屍結果呢?這麽多人,又不是同一時間死亡,總不能都是踩空了被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