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密折

除了林棠自己之外, 沒有人發現她最近經常在做噩夢。

被打死的那個男人口角溢出血沫,他瞪著眼睛,渾身抽搐著,鮮血浸濕了泥土, 血腥味直往林棠鼻子裏鉆。

月光下他的面色青黑, 血跡在他的衣服上顯出黑色。

他如同一條裝滿了碎肉的麻袋一樣被人拖下去了。

這個時代比林棠上輩子想象中的要更野蠻。每年的秋決名單只能由皇帝親自審批後下發沒錯,但處以死刑的方式是當眾斬首或者腰斬, 甚至還有要當眾受剮刑的。

圍觀死刑甚至是秋冬季節百姓們難得的“樂趣”和“熱鬧”。

但能經由各級地方官判處死刑, 刑部復核、皇帝審批的只有“人”, 而沒有“奴婢”。

律法雖然規定主人不可無故殺死奴婢, 無故殺奴者徒一年, 奴婢有罪而不先告官府者杖一百。可實際上主家要整治奴婢,不必非要直接打殺。比方對於榮國公府的大丫頭們來說,一句“狐媚子攆出去”, 就可以讓她們顏面盡失, 只有自戕一條路走了。

余下打板子、掌嘴、罰跪、不給吃飯、辱罵、發賣到別的地方等整治奴婢的手段, 官府更是管不著。

而在遇到拐賣、□□(有男性家人的)婦女、通奸、搶劫等事時, 官府默許百姓動用私刑。

林棠知道她讓人打死那個男子無論在道德上還是律法上——這時候的律法——都無可指摘。

她和黛玉帶著這麽多年輕丫頭住在莊子上, 不狠狠整治了這一個, 別說莊子上的男子心思浮動,就是她和黛玉從自家帶來的人,也難保不起異心。

她那日護住了香菱,其實是護住了她們姐妹和所有的丫頭們。

就算再不適應,林棠也寧願讓人打死一百個這樣心懷不軌的人,也不想讓她和黛玉, 或者她喜歡的女孩子們, 成為被折磨的那個。

但若父親這回沒能成功……

林家只有林如海一個人有職, 還是太不保險了。

“我已經對陛下上密折,世襲錦榮男,江蘇織造郎中甄應嘉辜負上皇、陛下之皇恩,暗中倒賣私鹽,哄擡鹽價,損朝廷之利,一並罪證已經隨折進上了。他家還有貪汙受賄、仗勢欺人、侵占民田等罪折內未說。先看宮內如何反應。”林如海對兩個女兒道。

林棠問:“若甄家宮內有人,泄露消息,讓甄家在京中欽差來之前銷毀一應罪證,該如何是好?”

林如海道:“這你們不必擔心。這一年……我與兩江沈總督同查甄家之案,現下甄家一應動靜,都在沈總督眼下。”

“這位沈總督難道是陛下的人?”林黛玉問。

“從前不是,如今是了。”林如海笑道。

林棠明白了:“是父親說服了沈總督?”

林如海笑著咳嗽一聲,轉為嚴肅道:“非也非也,沈總督只是同我一樣忠於朝廷、忠於陛下,看不得這等辱沒聖恩之事罷了。”

林如海想用輕松的語言把那些勾心鬥角、暗地裏的齷齪肮臟帶過,但林棠想問的就是這些。

沈總督是哪年中舉中進士的,年歲幾何,家中都有什麽人?他祖、父都是什麽身份,祖母和母親都是什麽人家出身?

他家與誰家是親朋至交,他共有幾個子女,嫡出的幾個庶出的又是幾個,都多大年歲,有沒有功名,他孩子們的丈夫或者妻子又是誰家的?

他履歷具體如何,曾得罪過什麽人沒有?

他從前是偏向於上皇還是哪位皇子,現在為什麽又選擇今上?他家的近親又都選擇站在哪邊?

林棠問了林如海將近一個時辰,心滿意足的得到了所有回答。

“看來這位沈總督也是陛下特意放在這裏,試探忠心的。一個江蘇就這麽熱鬧了,倒不知別的地方如何。”她繼續思索。

沈總督從前略有些偏向“壞了事”義忠親王,但又沒明確表態。後義忠親王謀反,就算是沈總督這樣沒明確站隊的大臣也被上皇不喜。從刑部尚書被外放為兩江總督,品級雖是一樣,卻算是明調暗降。

今上正好拿甄家試沈總督。

分明是上皇心腹的甄家,現下倒成了今上試探大臣的試金石了。

倒是不知沈總督的外調是上皇之意,還是內中有今上促成。

“棠兒不能入朝真是可惜。”林如海說得口幹舌燥,連喝了好幾口茶。

林棠沒把林如海這句誇贊放在心上。

她自知並非真的十三四歲女孩兒。她活了三十多年,先和家人鬥智鬥勇,後和領導同事辦公室鬥爭得來了許多經驗,所以才比同齡的人看得明白一些。

林黛玉聽得入神,問:“爹爹,可沈總督已經六十有四了,他這個年歲,過兩年便要致仕,為何還要冒著得罪上皇的風險,同您一起對付甄家?”

林如海又喝了一杯茶,才笑道:“他雖要致仕了,可他家中還有子孫,陛下才過而立,他有了機會,自然要為子孫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