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凜冬(第3/6頁)

“你快回去吧,暫時……不要來找我了。”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住了。阮芋余光看著鮮紅的油漆在他身後凝結成塊,後腦勺上也沾了不少,猶如觸目驚心的血塊,她差點再一次哭出來。

沒等蕭樾回答,阮芋便轉過身,撿起草叢裏的書包,埋頭倉皇地跑進了樓道口。

阮芋以前總覺得自己很勇敢,很堅強,是見過大世面的女孩,是無所畏懼的大姐大。可她現在難過害怕得無以復加,身後的一切是她無法面對、無法承擔的,她只想快點逃走,快點逃離這一切,回到以前那個安穩平靜的世界。

阮濟明和陳蕓果然都在家。

阮芋被油漆潑到的手沒藏住,陳蕓一改溫柔樣貌,劈頭蓋臉地把她臭罵了一頓,轉頭又倏地落下眼淚,將瘦弱的女兒擁進懷裏,緊緊抱住。

阮濟明坐在沙發上沒動,阮芋走到他身邊才看見他腳上打了石膏,據說是和那群惡棍般的家屬推搡間摔下樓梯崴了腳,陳蕓哽咽著說幸好傷的是腳,萬一手受了什麽傷,你爸的前途就徹底完了。

阮芋以前總覺得自己家庭條件很好,父親是醫院主任,母親是好幾家茶店的老板,他們家既有社會地位又有錢,她生病的時候一年上百萬的醫藥費家裏承擔起來毫不費勁,可是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他們家也是如此弱小,在這個陌生的城市算得上孤獨無依。她在學校努力讀書,她媽媽在生意場上勤懇賺錢,她爸最辛苦,做學術做業務管行政,結果就因為一次算不上失敗的手術,和幾個有矛盾的醫生,鬧到現在被家屬堵門,不敢去上班,甚至被人肉網暴,網上充斥著各種各樣難聽的罵聲,阮芋這幾天潛心學習都沒有注意,直到有同學朋友轉新聞鏈接給她,慰問她是否安好的時候,她才知道她爸已經成了網路上劣跡斑斑人人喊打的罪人。

醫療劇裏那些令人心驚膽戰的醫鬧戲碼一個一個齊全地找上他們。

阮家仿佛墜入了無光的深淵,阮芋從回家後一直哭到晚上,擦幹眼淚吃晚飯的時候,她很努力地鼓舞爸爸媽媽往樂觀的方向想:

“醫院會查清事實的,梁家人要是再敢鬧事,我們就找警察,現在是法治社會。”

陳蕓不得已告訴她:“你知道梁思然是什麽人嗎?她娘家是寧城最大的地產商之一,我們現在住的小區都和他們家公司有關聯,還有物業,小區物業平常監管多嚴密,為什麽會放那群人進來?我讓朋友查了下,我們小區的物業公司原來就是梁家旗下的……”

說白了,寧城是梁家的地盤,只要梁家人不想他們好過,找什麽公道都沒用。

阮濟明忍不住瞪陳蕓:“你和孩子說這些幹嘛?”

阮芋臉色蒼白如紙,她還不了解大人所處的那個澆漓炎涼的社會,只能用簡單的思維揣測著,只能相信正義總有一天會到達。

“梁阿姨好像得了產後抑郁症。”阮芋試探著說,“等她的病好了,也許就會清醒過來,知道我們都是救她的人。”

陳蕓聽見這話,不由自主望向丈夫。

阮濟明的表情苦澀無奈:“我雖然不是精神科醫生,但是對這方面也有一些了解。”

醫者仁心,他頓了頓,不知道是同情自己還是同情病人,有些艱難地繼續說道:

“梁思然的這個情況,你們都看到了。我覺得不像普通的抑郁症,她的被害妄想很嚴重,可能達到了精神分裂的程度。”

抑郁症的臨床治愈率很高,精神分裂的臨床治愈率很低,這個醫學常識連阮芋都知道。

阮芋爺爺奶奶家的鎮子裏就住著一個久治不愈的精神分裂症老爺爺。據說他從六十歲開始就妄想他兒媳婦在他飯菜裏下毒謀害他,無數次想把兒媳婦趕出家門,甚至曾經用菜刀砍傷人家。鄉鎮派出所離他家很遠,他幾乎每天跑去報一次案,連著報了二十幾年,直到八十多歲的某天,因為中風意外死在了報案的路上。

當天晚上,阮芋做了一整晚的噩夢。她夢見有人死死地將她的腦袋按進一汪血紅的池塘,畫面一轉又來到兒時居住的鄉鎮,有人拽著她去派出所認罪,那個人一會兒是老爺爺,一會是梁思然,面容一徑的深凹恐怖,沒有一絲活氣。

最後一個夢境,她又回到池塘邊,這回沒有人按她,她失魂一般主動探頭望了眼池面,深紅如血的池水中驀地映出一張熟悉的英俊臉龐……

阮芋驚醒過來,枕頭上落了一片淺淺的濕痕,不知是被汗水還是淚水洇出的。

家裏的氣氛壓抑到令人缺氧窒息。

門鈴響了,陳蕓警惕地看了眼貓眼才打開門,從快遞員手中接過快遞。

應該是她前兩天網購的食材。

阮芋剛從臥室裏出來,邁著虛浮的步子去餐廳拿水喝,猛然間聽到母親厲聲尖叫,她腦中“轟”的一聲,趕到玄關,看見陳蕓慘白著一張臉,顫顫巍巍地擡腳把快遞盒一腳踹出門外,然後重重關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