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驚蟄蒼龍(第2/3頁)

他來到這本書,第一次深切地感到慚愧。

他之前一直在回避這種情緒,像是很超脫。

裴太傅多年的暗中相助,商白珩對他不計回報地教導,周慈多年的診護,文斕對他交心托命,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執燈者的守護,還有燕煦,還有各位同僚和夥伴,還有很多人,還有宋北溟……

宋北溟。

燕熙欠了好多情。

他沒辦法再裝作看不見、不在意。

晚風灌進議事帳,帶來門邊宋北溟的氣息,枯的味道在安撫燕熙動蕩的情思。

燕熙努力壓抑著讓自己不哭出來,他壓著額頭,藏住了滑過臉頰的淚,雪白脆弱的後頸艱難地支撐著心中的慟哭。

他一個人,兩個身份,無數情思,他那麽破碎,再來重一點的碰撞就會把他打碎。

他想:我是一個壞人。

他罵自己:我是吃人心的妖精,把殘忍的內心藏在漂亮的皮囊下。

我享受著所有人的情意,卻一直在計算著到了那一天要把所有人都拋下。

全都拋下。

三萬漢家軍和三萬踏雪軍成為壓垮燕熙心靈支架的第一根沉重稻草。

燕熙心裏哭得好傷心:我真的太壞了。

可他擡起頭時,眼裏復又清澈無辜,他在眼角的紅沒暈開之前就強迫自己止住了淚。

他對自己格外殘忍,他不許自己暴露這種脆弱和破碎,他心弦繃得心臟都在疼,卻還是倔強地又變回那個幹凈的太子殿下,披上不諳世事、不通人情的外皮,就可以不用對那些沉重的感情負責。

燕熙的演技那麽精妙,連肢體的顫抖都被藏去了,他的視線從漢臨漠轉到宋北溟,完美的呈現了正常人該有的從震驚到困惑的過程,他問:“師父,夢澤,你們這便定下了?”

漢臨漠扶燕熙起身,答道:“定下來了。把漢家軍、踏雪軍和招募的新軍編為東宮護衛宮,西境原來的守衛軍暫不改旗號,但都聽令於你。你起個像踏雪軍那樣好聽的旗號,回頭軍旗一起改了。”

燕熙輕聲說:“你們就是為著這件事吵架嗎?如果很為難,其實……”

漢臨漠不讓燕熙說下去,略惱地打斷了燕熙說:“我和夢澤沒吵架,你別想多了,快想名字罷。”

宋北溟一直看著燕熙,他似乎在某一刻覺得燕熙很難過,那感覺稍縱即逝,待他要去探明時,看到燕熙擡頭一切如常,宋北溟心中略松,但那一刻的心疼卻揮之不去。

疼到痛。

宋北溟略調了息,平抑了莫名的痛楚,接了話說:“微雨,我和師父好著呢,沒吵,你只管起名。”

燕熙彎了眼角,又對宋北溟露出那種情人間的嗔怪,轉而問:“此事漢太保、裴太傅還有商老師,都知道嗎?”

漢臨漠肅聲道:“我出京前,他們專門把我叫去說的。這是東宮屬官和東宮賓客一致的意見,殿下,你如今在這個位置上,事事都要求個萬無一失。”

這已經不是燕熙一個人的事情,東宮的安危和勢力,牽扯著整個東宮派系最敏感的意志。

燕熙忽地想起商白珩早在他剛入仕時就說過“要跳出棋盤”“若想決勝千裏,我們下的是格局”。

如今燕熙跳出了靖都的棋盤,在千裏之外反而有了決勝靖都政局的實力。

格局。

商白珩的運籌帷幄令人毛骨悚然。

燕熙被這種一步算百步的謀略震撼得微微戰栗。

他沉默著,他的思緒很快,腦海裏翻湧著軒然大波,又很快歸於平靜,他的眸光逐漸沉寒,他深知此事利害,便也不再猶豫,說道:“今朝蟄戶初開,一聲雷喚蒼龍起①。《史記》有雲‘未央宮東有蒼龍闕’,蒼龍主東宮,便叫蒼龍軍罷。”

蒼龍軍。

漢臨漠拍掌起身道:“甚好!此名大氣又有軍威,日出東方,青龍騰世,意頭也好!就叫蒼龍軍,回頭軍旗圖騰也用青龍,我給商白珩去封信,他書畫皆佳,請他來畫蒼龍!”

今朝蟄戶初開,一聲雷喚蒼龍起——宋北溟沉吟著,覺出哪裏有微妙,他腦海裏飛快地閃過這些字眼:

驚蟄。

微雨。

東宮。

蒼龍。

宋北溟僵住了,緩緩擡頭,若有所思地望住了燕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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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都。

乾清宮,上書房。

天璽帝召內閣成員議事。

內閣如今有五人,首輔中極殿大學士梅輅,次輔建極殿大學士商白珩,文華殿大學士兼工部尚書裴青時,文淵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孫昌,武英殿大學士兼刑部尚書周裕。

天璽帝坐在禦案後,英珠替他換了新茶,天璽帝端起茶盞,淺淺喝了一口,蓋杯的聲音打破了上書房的沉悶。

商白珩的白發在窗外透來的光下閃著霜白的光,他在這要命的安靜中緩緩開口:“西境軍戶逃役之事,已經證據確鑿,宣總督送來的證據也都請有司重驗過,刑部追拿了一批人,吏部也著手在六部清了一批人,眼下六部以清洗換清凈,人手不足是眼下當務之急。但西境比六部更難,臣主張,還是要選一批人去西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