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棋盤之上

因燕熙先前在帳子裏是上風向, 且他滿腹心思,又有“榮”在鼓動著他的暴虐情緒, 他五內翻滾, 恨不得將那些蠹蟲和貪紳一一手刃。

他正處於一種十分危險的心緒,是以沒有先於宋北溟有感應。

待到出帳,聞著近在咫尺的“枯”時, 他以為是錯覺,想的是那個近來日日擾他清夢的人好生惱人, 這當口跳出來煩他,又要叫他今夜睡不好。

他實在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宋北溟。

若不是遇到宋北溟——燕熙想——今夜該何等難熬, “榮”和“惡意”都在攛掇他去做血腥的事情。

可就是這麽巧,遇到了。

月光從宋北溟頭頂上朝燕熙瀉過來,落在燕熙涼白的皮膚上,把燕熙強撐出的平靜照得破碎, 仿佛下一刻有就惡鬼從這副身體裏沖出來。

這種危險的征兆叫他的美麗更添了幾分驚心動魄。

燕熙就在這種可怕的善與惡的撕扯中,緩緩對宋北溟勾出笑意。

他的模樣真是占盡了便宜, 這麽一笑, 仿佛有一雙溫柔的手把他身體裏的惡魔摁了回去, 他又是那個又純又美又幹凈的月神了。

然後他輕啟唇說:“這位兄台,借個道。”

宋北溟偉岸的身軀不動如山,他擋著美人兒, 順著話說:“小公子, 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燕熙似被調戲般驚恐地說:“兄台認錯人了吧, 我是外地人。”

“巧了, ”宋北溟保持著擡帳門的動作, 湊近些許說, “哥哥我也是外地人。”

“那真是巧了。”燕熙由著他靠近, 吐氣如蘭,“同在異鄉為異客,有緣呐。”

宋北溟被那氣息撲得臉熱,說:“既然這般巧,不如同行?”

“兄台還有事要與魏指揮使商議吧?”燕熙手指推在宋北溟胸口,好殘忍地說著勾人的話,“我已議完,要先行一步了。”

“急著走做什麽。”宋北溟就等著他先有動作,他擡帳的手松開,捉住了燕熙來推他的手,順勢把人往懷裏帶了些,他揉著掌心裏那纖細的冒著汗的手指,強勢地說,“咱們想問的事兒可以一起議。你議完的,告訴我,正好省了指揮使多說一遍。我要議的,你順耳也聽著,省了我回頭又告訴你。”

“咱們萍水相逢,”燕熙任由自己的手指被把玩,他面上似極為貞烈般說,“我算是你什麽人,敢叫你事事報與我聽?”

宋北溟輕笑了聲,把燕熙的手指繞進自己手指,牽著他往帳子裏引,說:“多處唄,處熟了,自然事事都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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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泰從未見過這陣仗,看得瞠目結舌。若不是來人真有北原帖子,他都要懷疑這位少將軍是不是北原的人了。

實在是太浪蕩了。

嚴瑜心思轉得飛快,他瞧瞧這位,又瞧瞧那位,然後在這種明目張膽的調戲中猜實了兩人的身份。

嚴瑜心中如有驚濤駭浪拍過,他想:靖都的風言風語竟然都是真的。

饒是他有著過人的鎮定,也要被大靖最尊貴的兩個王同時降臨到這破爛爛的主帳中的當頭鴻運給砸懵了。

嚴瑜極力地給魏泰使眼色,見魏泰無動於衷,知道魏泰在某些方面的榆木腦袋還沒轉開,索性放棄了給上峰暗示,徑直熱情地將人迎到帳內,親自給兩位貴客上了茶,再拉了魏泰坐到一旁,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魏泰於人情場上的反應比嚴瑜慢了都不知道幾拍去了,像個提線木偶似的由著嚴瑜擺弄,他憑著對嚴瑜的絕對信任,兩位來客問什麽,都由著嚴瑜答。

宋北溟問漠狄近來的動向,問秋收,問糧草,問軍備,按說這些問題除了第一樣,別的問題北原都不方便向西境多問的。

但宋北溟就是問了。

嚴瑜也一樣一樣照實答了。

魏泰在嚴瑜答到一半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要阻止嚴瑜泄漏軍事機密,嚴瑜以下犯上地睨了他一眼,叫指揮使大人閉嘴了。

待到終於把兩位貴人送出去了,魏泰才拉了帳門,跺腳道:“心存,你今兒怎的如此不知分寸?”

嚴瑜緊張得一腦門的汗,也顧不上回話,口幹舌燥地猛灌了兩大杯茶水,才緩過勁來。

魏泰見慣了嚴瑜從容的模樣,頭一回見他這般手忙腳亂,便咽下了責怪嚴瑜的話,轉而說:“今兒你也累了,早些睡,明日咱們去總督府。”

嚴瑜在水杯間震驚地擡頭,以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瞧了魏泰半晌說:“我們不用去總督府了。”

魏泰覺得嚴瑜今日實在有些不可理喻了,微沉了聲道:“你之前不是才勸我去的?”

“唉——”嚴瑜哭笑不得地說,“武正,你是真沒看出來,還是假沒看出來?方才那兩個人是誰,你真不懂?”

“他們一個商紳,一個北原管輜重的指揮同知。”魏泰茫然說,“有什麽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