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暗夜乍明(第2/3頁)

文斕很慢地搖頭說:“我們還能相見,此乃幸事,你不要難過。”

燕熙哽咽地答應他:“好……我不難過。”

文斕的神色松開一些,血淋淋的眼在努力地“打量”他:“你近來開心一些了嗎?”

燕熙一怔,沒想到文斕竟還關心這等無關痛癢之事,他答:“我沒有不開心。”

文斕似能明白燕熙所想,他不贊同地嘆了口氣,好似在和燕熙講道理說心情不好並非無關痛癢。

他說的很慢:“你似乎一直不太高興。近來,小王爺讓你開心些了嗎?”

燕熙一赧,心頭酸澀,抹著淚說:“你……指的是什麽?”

也不知北鎮撫使叫人給文斕用了什麽藥,文斕竟漸漸有了力氣,說話逐漸連貫:“我觀小王爺為人,值得托付。你若喜歡他,不必懼人言。人生在世,痛快一場,風言風語不過是旁人嫉妒,你只管自己高興就好。”

燕熙猛地愣住。

他恍然大悟又悲愴不已:文斕知道,從始至終全都知道。文斕在我面前一個字都沒說,甚至親眼見到方循又是送傘、又是接我,也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異樣。其實,文斕並非粗枝大葉,只是在以這種方式讓我感到自在,不叫我難堪。所以那日文斕才會叫我上北原王府的車,他自己快速地走掉,是想叫我寬心去見小王爺。文斕……只是想要我能開心一些。

燕熙泣不成聲:“我……知道了。我很高興,沒有不高興,文兄……請寬心。”

“真好啊。”文斕感慨地握緊燕熙的手道,“當下最好,不要來日方長。微雨,珍惜眼前。”

燕熙任他握著,還是哭:“我知道了。”

“怎麽還哭。”文斕道,“我此刻很是暢快。微雨,不要為我難過。我將赴之所在,乃是胸中熱血、心中瑤台。”

燕熙努力止著哭,問他:“是誰對你下的手?”

“是誰?”文斕仰頭望著不知名的某處道:“我原以為外廷尚有糾正之法,改良或是挽救之策。到了此處才知是我異想天開,朝政早爛到根子裏了。政令不暢,陽奉陰違,內裏混亂,對外軟弱。一家不和,便要家破人忙;一朝不和,便是山河破碎。陛下九鼎至尊,然旨意出不了靖都,這山河姓著燕,竟是不知誰才是主了!”

燕熙聽文斕說得動氣,拍著文斕的手背安撫對方,說:“我帶你出去,你留著些體力。“

文斕說著猝然猛咳了起來,他咳得全身緊縮,燕熙慌忙地取出帕子去替文斕擦嘴角的血。

文斕按住燕熙的手,搖頭道:“我出不去了,也不出去。仰天大笑赴死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死又有何懼!”

燕熙眼淚不住地往下滾,他不願讓文斕知道,是以忍得辛苦,哭得全身都繃了起來。

文斕看不見、聽不清,卻似知道燕熙的悲愴,他努力地勾出一個笑,對燕熙說:“微雨啊,不要哭,不要害怕。經此一讕,肖小小人,魑魅魍魎,已漸現身;風雨已至,大廈將傾,蠹蟲虎狼必將覆滅。”

燕熙將哭聲咽在喉間,整個人因震痛而呈現出某種僵硬的狀態。

他看到了文斕從眼角、鼻孔和耳朵中開始往下淌的血水。

文斕卻似無所覺,他盈血的雙眼在用力的睜大,猶如他從前談文論詩到暢快處那般瞪亮了眼說:“寒冬之下,執燈者尚在堅持;暗夜微芒,利眾生者無敵。你要相信,無論這世間如何糟糕,總有人手執明燈,對抗暗夜,這種人無處不在。微雨啊,不要害怕。”

燕熙苦忍著哭聲,淚水澆濕了衣襟,他緊抿著唇,難過地瞧著文斕,格外用力地握著文斕的手。

有這樣的力道,無聲地訴說著他的極力挽留。

文斕會意,稍湊近了說:“微雨,不要為我難過,我並不孤單。若有一日,你也走上這條路,你要記得,志同者就在身邊。”

文斕的嘴角冒出了血泡。他自己也發覺了,擡手想去擦。擡到一半,意識到什麽,釋然地放手,重新握住燕熙。

燕熙意識到了什麽,巨大的恐懼攝住了他的心神,他試探地喊:“文兄?”

文斕忽然用力地呼吸起來,他極力地大聲說話:“黎民艱苦,我心不忍。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唯願山河無恙,海晏河清。”

文斕唇邊突地冒出大股的血泡,一湧又一湧地咳出來。然而文斕的臉色卻極為安詳,他說:“微雨,往前走,莫回頭。為兄,先走一步。”

文斕的身體往下滑去。

燕熙於悲愴中緊緊撈住了破爛不堪的文斕。

燕熙壓抑良久,再也強忍不住,慘叫出聲:“啊——”

他伏在文斕肩頭,抱得自己也一身的血,失聲痛哭。

-

燕熙哭得哀毀,許久之後,才從那滿是血的屍身中擡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