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11.多少悲歡恩怨事, 消得滿襟清血

何岐接過劍來,表情微動,慢慢將劍鋒抵在了他的胸口。

裴年禎看著眼前的寒芒, 知道何岐只消掌中內力一吐,便能將這劍沒入他的心臟,卻奇異般地沒有半分恐懼。

屋內一室沉默。

此間王府的主人在旁靜靜看著, 沒有出聲阻止,這兩人之間的恩怨總要有個了結。

固而裴年禎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兄弟,然而真論關系遠近,卻比不得何岐多年的追隨。就算何岐真一劍把他殺了會帶來些許麻煩, 倒也不是他兜不住的。

正在此時,何琰君突然出聲道:

“哥哥。”

只說了這麽一句便閉嘴了。

何岐知道她的意思。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手腕一轉, 將劍刃對準了桌上的劍鞘。

劍刃收回一寸——

“……我不殺你。你是主人的兄弟, 主人於我兄妹二人恩重如山,我不能做此忘恩負義之事。”

裴年鈺眼神復雜。他沒想到何岐在當下這境地仍然能保持有理智, 甚至還能為他顧慮。

劍刃收回三寸——

“其二,當年之事……罪魁禍首不在你,你和三皇子都是間接推手,根源實則在……身上。你愧於我和大哥的情誼, 卻非有意將他們置於死地。我若讓你以命相抵, 是乃不仁, 有負父兄教導。”

劍刃收回六寸——

“最後……今日你拼命救護琰君,我……”

他想說在知道裴年禎身份之前他是十分感激的,但如今這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劍鋒回鞘, 安靜地躺在桌子上。

裴年禎的聲音微微顫抖:

“不必說了。”

“你既留我一命, 我裴年禎此身便供你兄妹二人驅使, 直到……”

他悄悄擡頭看著何岐,眼圈微紅:

“直到你能原諒我的一天。”

何岐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真心相交的玩伴、後又連累他家破人亡的人,忽然轉身跑了出去。

裴年禎一驚:“你去哪裏?”

裴年鈺嘆了口氣道:“他恐怕只是想找個地方安靜一下。”

裴年禎抿了抿嘴,也追出了門:

“我去找他。他今日這般心神大亂……我怕他出什麽事。”

樓夜鋒問道:

“主人,可需要派兩個影衛跟著?”

他搖了搖頭:“不必,這麽大的人了還能丟了不成。再說……老何會看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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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琰君看著自家二哥跑遠的方向,喃喃自語:

“哥哥他對此事一直很自責,他總覺得當年自己太弱小無能,什麽都做不了,連他自己也需要別人救。哥哥以前一直恨著他,或許現下只是突然沒了可以恨的人罷了。”

裴年鈺想想便很心疼:

“你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他武功天分算不上最頂尖,夜鋒卻總說他"對於武力的追求有一種超乎常人的執著"……”

他看著何琰君,有些疑惑道:

“琰君為何今日如此鎮定,我記得何家大哥跟你的情分亦是匪淺,怎地老何反而不如你……”

何琰君想了想,道:

“其實我早便對裴年禎的身份有所猜測,今日不過是驗證了而已。”

“他第一次在店中見到我時,雖然易容,我卻有一瞬間隱隱感覺他是見過我的,後來卻又裝作不認識。而平時我們閑聊之時談論起二哥的話題,他總有意無意引我多說幾句。”

“我和二哥在這京中早已無親無故,能同時與我二人相識的舊人,還這麽關心二哥近年來的動向,是"這位"的可能性便很大了。”

“最後是昨日的中秋節的宴上他對陛下的態度。這天底下能對陛下毫不畏懼的,除了您以外,必是曾與陛下身份平起平坐之人,於是便不作他想。”

“我對當年之事知道的比哥哥還少,但這幾個月與他的相處,見他時常暗中用一種愧疚的眼神看著我,我多少能猜到一些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

“我何嘗不想念父兄,然而我於江南輾轉漂泊十年,身邊見了太多家破人亡離散的姐妹,哪個不是獨自苦苦掙紮。有父母死於天災的、有重病難醫的、有行事驚世駭俗不容於族人的、有得罪了鄉紳豪族父母官的……”

“世道如此,也不止單單我們一個何家不幸。恨與不恨,又有什麽用呢?哥哥到底還是執念太深了些。何況我少時見先帝行事隱約便覺荒唐可笑,勸過爹爹早早辭官,可父兄到底是對這朝局存了三分妄念,未能及早抽身……”

“你對先帝的評價可半點都不客氣。”

——但是我喜歡。

何琰君一擺手:

“父親一生行得正坐得端,兩個哥哥終日被父親教導要忠君愛國,然,我是女子,我可沒有被教過勞什子忠君愛國。”

裴年鈺看著這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心道你卻比你哥哥看得更通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