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尾聲三

春水東流光陰轉,樓台鼎鼐礪山河。

此後幾年,朝廷不斷完善新京察、新考滿,一批清官能臣得以調入京都,朝中展現出君強臣強之景。

早朝時,每當論及國事,依舊是爭吵不休。

只不過,不再是為一己之私的黨派之爭,而是各抒己見,從方方面面探討新政,使新政可以貼合形勢,真正造福百姓。

繼太倉州、雙安州之後,漢南廣州府成為第三個開海點。商船如梭浪裏行,大慶的工藝品源源不斷輸往海外,老百姓們敏銳發現商機,因地制宜建起作坊,各行各業如車軲轆般轉了起來。

各類新奇的糧種隨著海船歸來,被帶入大慶,開始在四季如春的南方試種、推廣。

海外商貿推動大慶的造船業,為了走得更遠、載更多的貨物,一大批能工巧匠發揮奇思妙想,更大、更長、更加牢固的海船不斷被建造出來,刷新紀錄。

當巍如高樓的烏木大船在海上行駛,外夷見之,只敢遠觀贊嘆,而不敢抵近襲擾。

大慶的海船越走越遠,不斷探索出新的航線,與之同步,朝廷的海防輿圖範圍越來越大,內容越來越細。

……

三十歲這一年,裴少淮官至吏部左侍郎,正三品。

同年,八十歲的裴玨從吏部尚書的位置上退下來,再次致仕。

朝廷沒有物色吏部尚書的新人選,此位空了出來,整個吏部實際由裴少淮掌管。

皇帝有意讓裴少淮繼續整頓朝廷的用人制度。

裴玨身退、移交官印的這一日,天朗氣清,日光大亮。

裴少淮雙手接過吏部官印,道:“少壯而仕,耄老而歸,尚書大人今日荷聖上優渥之恩,冠服偉然,去歸故鄉。下官在此奉上賀語,願尚書大人此後,坐觀閑雲,采花籬下,和順安寧。”

這一次致仕,是裴玨自己上疏的。裴少淮心道,這位爭了一輩子的叔祖父,這回興許是真的閑下心了罷。

二房做過的事不可能當作沒發生,兩家不可能重修於好,裴少淮與裴玨都知道,他們的關系只能限於上下官之間。

但有一點裴少淮必須承認,裴玨算得上是他“黑官學”的啟蒙人。

遊走於黑暗的邊沿,卻能全身而退,這是裴玨的本事。

裴玨看著裴少淮將官印收下,目光隨著官印遊走,滿是不舍,他略拱拱手,算是應下了裴少淮的賀語。

裴玨道:“我還是那句話,若只想受人歌頌、不被人詆毀,走不長遠亦成不了大事。古往今來,成大事之人哪個不是毀譽參半?在此,我亦祝裴侍郎領著吏部繼續往前,功績不竭不斷。”

復用的三年裏,裴玨立了不少功勞,他替皇帝快刀砍亂麻,查處了許多貪官汙吏,以嚴苛的手腕整肅官場。

前首輔胡祁和刑部尚書、左侍郎,便是裴玨出手幹掉的。

裴玨與裴少淮所走的道不同,但他很了解裴少淮,他覺得裴少淮太過仁,缺少了一點狠。

“謝尚書大人提點,下官必謹記於心。”裴少淮道。

手續妥當,裴玨身穿禦賜一品公服,自東華門離宮。一路微風,步履款款,腰帶上系的功績玉佩鏗鏗鳴響。

裴玨歡喜這一聲聲的風吹玉鳴,於他而言,他一輩子也不會呼出“功名於我如浮雲”這樣的感慨。

功名貫耳榮身退,衣錦還鄉笙歌擁。

裴玨站在宮門外,回首艷陽下的紫禁城,金光耀目。相較於上一回的致仕,這一回終於不留遺憾。

那年拖家帶口遠赴蜀地為官,一路上瀝瀝不斷的陰雨,下到今日,終於雨過天晴了。

……

……

裴少淮除了任吏部左侍郎一職,還兼詹士一職,輔佐太子,施教皇太孫。

到了授課這一日,裴少淮赴詹事府,皇太孫燕琛已早早在書房裏等候了。十五歲的燕琛已是成人模樣,對待裴少淮,舉止言行無處不顯露著敬重。

裴少淮知曉,皇太孫已經學會藏匿心跡。

考校功課時,前日留的課業,燕琛答得頭頭是道。

當裴少淮問到:“大慶輿圖上一千六百五十二個地名,可背下來了?可都記得它們的方位?”

燕琛面露難色,垂頭道:“背是背下來了……只是還未記住它們的方位。”

裴少淮知曉,以燕琛的聰慧,若是真下了苦功夫,斷不可能記不下區區一張大慶輿圖。

唯一的解釋是燕琛不以為然、沒有用心。

恰此時,裴少淮注意到燕琛書案上,最下面壓了幾本新書,頓時了然——看來,燕琛並不太認可自己所教的課程,正私下另尋書目來讀。燕琛太過機敏,太有自己的主張。

燕琛注意到裴先生的視線,頭又垂低了幾分,支支吾吾道:“裴先生……”

裴少淮坐在太師椅上,而燕琛站著。

裴少淮道:“殿下心中若是有什麽疑慮,可以直接與臣明說。”他從書案上抽出那幾本新書,封面上無名,但裴少淮能猜出書中大抵是些什麽內容,他繼續道,“殿下若是覺得微臣所教不妥,亦可明說,以便微臣換個教法,或是直接向皇上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