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欲奪皇權,先破禁軍。

朝廷的統兵方式有很大弊端。自唐朝以來,各朝各代皆沿襲“居重馭輕”的政策,即“京師宿重兵,京畿內外當天下兵力之半”,把大半的兵力都安紮在京都周邊,試圖達到“舉天下之兵不敵京師”的效果。

好幾十萬的兵力圍在京畿內外,皇帝怕武將帶著士卒們造反,便又想方設法分權、制約。

於是乎——禁軍統帥有領兵之權,卻無調動之權。兵部一群文官,上承皇帝旨意,通過印信、虎符有調動兵馬之權,卻無統領之權。一旦宮城內發生動蕩,京畿禁軍最先想的不是如何滅叛軍,而是等朝廷的旨意、虎符。

這樣的布兵方式,看似牢牢守住了京畿,實則一旦京都失守,其余地方也將一潰千裏。

對家的兵力必定不敵大慶,所以他們瞄準大慶的馭兵漏洞,試圖以此擊潰強於自己的大慶。

……

被叛賊封鎖的幾座宮殿裏,一片混亂,宮人紛紛藏躲以免遭殃。

文武百官皆在太和殿裏,六部衙門裏並無幾人值守。

裴少淮與燕承詔入了兵部,確保兵符安好後,兵分兩路——燕承詔前去領兵剿滅叛賊,裴少淮則帶人在此繼續埋伏,守株待兔。

不多時,回廊傳來一陣又急又輕的腳步聲。

大門打開,竟是十余個老內官,為首的正是蕭瑾。

“蕭內官這會兒過來,是替皇上跑什麽事?”裴少淮撩開幔帳走出來,幽幽問道。

與此同時,埋伏的錦衣衛拔刀,把這群內官團團圍了起來。

大抵是懷著“成事則富貴活,失事則屍骨寒”之心,蕭瑾見了裴少淮,知曉事成敗局卻不露半分懼意,只端端站著思忖了片刻,笑道:“看來灑家跟了皇帝幾十年,到底還是沒能摸透這顆帝王心……不知灑家是哪一步走錯了,讓裴大人看出了端倪?”若不是早有懷疑,皇帝豈會專程把他召回身邊演一場戲?

“家母雖有賢良淑德之名,但蕭內官對她的敬意,未免表現得太刻意了些。”裴少淮道,“蕭內官遭生父、繼母迫害而去勢入宮,復仇時,只通過徭役取了生父的性命,而未過多謀害繼母和弟弟,便說明你覺得主錯在生父。如此一來,蕭內官若真有崇敬之心,也理應是對家父而非對家母……此前,蕭內官可沒少與家父打交道。”

一份刻意的崇敬,只能是為了掩飾真實目的。

裴少淮又道:“再者,從閩南傳回的密報何等緊要,蕭內官跟隨皇上多年,耳濡目染,裴某不信你完全看不懂其中含義。一個真為東宮著想,真想幫太子,看著太子長大、把太子當孩子看的人,明知太子耳根子軟,根本不可能把這麽一份密報告訴太子,讓太子涉險。這是在害他,而不是在幫他。是以,蕭內官偷這份密報不是為了幫太子,而只是為了借太子之口,把消息給透露出去。”

蕭內官撫掌,贊道:“裴大人推斷得很好。”

“沒錯,灑家不是太子的人,灑家是淮王的人。”

“這個時候了,蕭內官還要玩掩人耳目的把戲嗎?”裴少淮道。

蕭瑾若是淮王的人,根本不可能獨自到兵部來找虎符。

裴少淮不否認,初入朝廷為官時,他對皇帝身邊這個溫溫和和、適時善意提點他人幾句的老內官帶有好感。可現在,他恨透了蕭瑾。

恨他風平浪靜之下的血盆大口。

如果沒有猜錯,乾清宮的大火出自蕭內官之手,欽天監吳監正之死也出自他的手,皇宮裏的波詭雲譎,都是他配合對家布的局。

他對皇帝乃至皇帝近臣悉如手足,把皇帝的心思揣摩得透透的,藏得足夠深。如果不是對家急於制造契機,也許蕭瑾永遠不會被發現。

裴少淮道:“裴某實在想不明白,你身為大慶人,為何要替異族造亂,置大慶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下?”

“裴大人是要跟灑家說民族大義嗎?”蕭瑾譏笑,他道,“灑家一個斷了根的人,死後不入鄉冢,無人拜祭,哪裏還分什麽本族、異族?在灑家眼裏,這天底下不管什麽族,只分兩類人,一類是主子,另一類是奴才。”

“奴才當久了,也想試著能不能當當主子。”蕭瑾反問裴少淮道,“我為賤民時,何人在意過我?時過境遷,當我有機會為人主時,憑何要求我在意那些賤民?”

“這個世道就是一根竹竿,一邊爭著爬上去,一邊把他人敲下來,誰上得去,誰就是主。”蕭瑾繼續道,“灑家勸裴大人也別太較真,把灑家捉去換功勞便是,刨根問底的事,實屬沒有必要。這世上事事皆有結果,卻非事事皆有緣由。”

在裴少淮看來,蕭瑾愈是如此,愈說明他在掩飾什麽。掩飾的背後,才是他真正想要袒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