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最難的便是,知曉長子犯了大錯,亦知曉他是遭了算計,想要包庇維護一二,又要給臣子們一個交代。

尤其是涉險其中的裴少淮、燕承詔。

從皇帝的話中,裴少淮大致知曉了經過——

在閩地時,他猜測三大姓氏背後有隱匿世族,暗中攪動海上風雲,燕承詔將猜測寫進密報中,傳回京都。

蕭瑾知曉,太子黨長久以來靠泉州港市舶司私貪了大量白銀,白花花的銀子流入東宮,用以維持政事開支和維系屬下們的“忠誠”。東宮想方設法從別處撈點錢,這不是什麽敞亮事,也不是新鮮事。

從密報得知裴少淮他們在查三大姓的背後主謀,蕭瑾擔心查到太子頭上,便將密報內容透露給了太子。

消息便這樣泄露了出去。

只可惜,裴少淮實際要查的不是東宮,東宮卻把自己當作了“主謀”,太子黨以為他們在主掌閩地。

“此事朕也有過錯。”皇帝悔道,“蕭瑾暗地裏給政兒透露消息,把朕的一些想法告訴他,朕一直都知曉的,是朕默許的。”

太子時常拿不準皇帝的心思,蕭瑾偏私,暗地裏提點著,以緩和這倆父子的關系。皇帝領了這份好意,於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時甚至故意通過蕭瑾給太子傳話。

皇帝允許蕭瑾偏私太子,何嘗不是因為他自己偏私太子呢?

皇帝身子向後靠,仰望著房梁,顯得疲憊不堪,他喃喃道:“朕還是太子時,孝貞皇後陪朕受了許多冷眼、吃了許多苦頭,卻沒能享一天的尊貴榮耀,終究是她福薄呀……”

裴少淮在底下靜靜聽著。

莫說是皇上,就是一個普通長輩,也不會輕易向後輩吐露心扉。

唯有信任,視若知己,才會傾訴。

“朕沒想到,身邊人會如此不知輕重,親兒子會如此不分好歹。”皇帝長嘆一聲,仿佛在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偏私,畢竟淮王也是他的兒子。

皇帝直起身,苦笑道:“也唯有伯淵你還能與朕下幾盤棋。”

感慨自己是孤家寡人一個。

“伯淵,你為何從不給朕讓棋?”皇帝忽問道。

“因為微臣棋技太差。”

皇帝搖搖頭,望著裴少淮認真道:“因為你無求於朕,不貪圖朕的眷顧賞賜。”

明明賞賜就近在手邊,裴少淮卻從不多看一眼,連官職都是皇帝為他選好的。

“臣盡本分、做本職而已。”

皇帝抖抖衣袖上的浮塵,端正坐好,遣走了倦態,恢復平日裏的精神,問道:“饒州府羈押入京的人犯,伯淵你如何看?”

皇帝做出了選擇,裴少淮也做出了選擇——如果非要從太子和淮王之間選,他寧願選擇太子。

犯人的供詞,能讓刑部、宗人府相信,讓皇帝相信,說明“確有其事”——他招供了他所知道的事實,但不是全部的事實,一個精雕細琢的完美證人。

仔細一想,淮王何嘗不是一顆完美的棋子呢?

裴少淮與燕承詔在閩地時,傾盡心思查探,被對家“連環套”所惑,斷了線索。而淮王遠在饒州府,卻能適逢其時地“抓到”這麽一個人證,不得不讓人懷疑他與對家之間的關系。

淮王在拿百姓當賭注。

不管是為了天下百姓,或是為了家人親朋的安危,裴少淮都不可能站到淮王的一邊。

裴少淮應道:“微臣以為,相較於處置太子,眼下更重要的是找出幕後黑手,以絕後患。”這只手已經伸到了皇宮裏。

顧及皇上,他沒把矛頭指向淮王。

裴少淮又借南居先生的話,繼續道:“臣路經金陵城時,鄒老曾道‘青青田畝,荑稗先出’,若想荑稗探出頭來,需得先刮一場秋風。”

勸皇帝要做做樣子。

皇帝手指有節奏地輕敲書案,想了很久,取出一塊金符,金麒麟盤著“南鎮撫司”幾個字,道:“朕賜你南鎮撫司指揮權,由你帶人把守東宮,允你搜查東宮上下,即日起,太子禁足東宮,沒有朕的旨意,不許踏出東宮半步。”

君臣之間,只言片語便達成了共識。

軟禁太子,這是一個很強烈的信號,朝中免不了一場爭論不休。

“微臣領旨。”

裴少淮終究還是摻和進了皇帝的家事中,家事不寧則國事不寧,實屬無奈之舉。

……

太子禁足的消息很快傳遍百官,以王高庠為首的太子黨,惶恐不安。

有的臣子涉事不深,立馬告病裝死、劃清界限,以求自保;插足得深的,無法脫身,則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四處奔波遊說,試圖拉攏其他官員幫太子說話。

他們手裏只剩一張牌——牢牢咬著“祖制”、“立嫡立長”、“長幼有序”不松口。

可形勢不明朗,群臣們甚至不知曉太子因何罪被禁足,豈有人敢貿然站隊替太子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