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既然誰當這個主考官,都會有失上下尊卑,那幹脆就由皇帝自己來擔任。

六年一考,也費不了多少事。

皇帝繼續說道:“至於胡先生所說的其他問題,伯……裴愛卿,你可有解釋?”

天子與文臣,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約,饒是燕柘這般手腕強硬的君主,要動祖宗律法,推行新策,也不是拍案即可定奪的。莫不然,何必勞力費心安排今日這麽一場廷議呢?

今日廷議,裴少淮先把六科十三道辯下去,站住一個“理”字,皇帝再適時表表態,壓一壓內閣六部這些老狐狸,把事情辦得名正言順了,後面才能避免口誅筆伐,中途夭折。

見皇帝表了態,裴少淮亦如胡祁一般,臉上一團和氣,笑道:“胡大學士提點得是,是下官疏忽了。”

莞爾,又道:“任用官員的決策權仍在皇上手中,堂考結果、功績冊只是一份參考,正是有了這份參考,能讓皇上清楚明了地定奪。”而不是看那幾句文采飛揚的考語去定奪。

意思是,堂考不是奪皇帝的權,而是幫皇帝甄選賢能。

“六科十三道廷推賢能,是出於效忠,既如此,被舉薦之人何懼參加堂考?堂考中大放異彩,一來可以自證明珠蒙塵,二來也可襯出六科十三道慧眼識珠,豈不是兩全其美。”

真金不怕火煉,考一考又何妨?

“至於最後一點,京官們皆是科考中的佼佼者,何須再考?”裴少淮解釋道,“堂考與科考不同,科考重在學問才華,堂考重在經世文才、謀略本事。試問,倘若吏部不知人,戶部不知錢,刑部不知法,工部不知算,兵部不知陣,禮部不知典,入官多年,還是日日坐在衙房裏,一邊品茶一邊寫官樣文章,這樣的人豈能當得起如此要職?”

連內閣首輔都敗下陣來,其後再無什麽大異議,新策得以定下來。

這只是邁出第一步,至於如何出題、如何監考、如何定功,還要繼續商議,擬出一套章法來。

等諸事落實完畢,京察大計恐怕要安排到年後了。

……

眾官退下後,皇帝從正殿回到禦書房。

太子一直都在禦書房裏旁聽廷議,他的案上,記下了十數張紙,擺得有些散亂。

皇帝取來一看,多是官員間你來我往的辯語,略有些失望,問道:“聽了今日的廷議,可有什麽領會?”

“先要有所決,而後擇人善用,結果才能如所期。”太子應道。

皇帝頷首,笑意替代了方才的失望,贊許道:“不錯,有長進。記住,堂下官員不是黑白棋子,你若是沒自己主意,不牽著他們走,他們便會牽著你走。”

“兒臣謹記。”得了父皇一句贊許,太子心情也很不錯。

“還有。”皇帝道,“賢能難得,君明才能臣賢,用人不可行‘蜚鳥盡,良弓藏’之舉,否則終成孤家寡人。”

皇帝神色訕訕,想起過往,有些慚愧言道:“朕曾犯過一次錯,對此格外感慨些。”

太子聽明白了“蜚鳥盡,良弓藏”何意,知道裴少淮便是那弩良弓,卻不知道父皇的慚愧是對誰人,只好言道:“兒臣雖不知父皇感慨何人,但已明白父皇苦心。”

“琛兒功課學到哪裏了?”皇帝關心問道。

太子應道:“前日已考過了孔孟之道,這兩日在習書、騎射。”

皇帝第二次頷首露出笑意,能在翰林院老學究手下考過孔孟之道,這可不容易,安排道:“等京察忙完,伯淵入了詹事府,讓他也給琛兒講講課,他的學問可不比翰林院那幾個老學究差。”

皇帝偏重裴伯淵,太子似乎已經習慣,並不覺得有何不妥,淡淡然地應下了。

……

廷議結束,也到了散衙的時候,裴家兄弟共乘一架馬車歸府。

“大哥外任數年,辯駁之道爐火純青,言辭愈發縝密無遺了。”

裴少淮揉揉太陽穴,松了口氣,應道:“眼下才走出了一步,後頭的事也並不輕松。京察施行新策,不知會不會生出什麽動亂來,且往前走幾步看罷。”

“大哥是有什麽顧慮?”少津問道。

裴少淮打比方道:“京察大計就是一杆秤,稱一稱官員們幾斤幾兩,它理應在百姓手裏握著,現如今沒法子把它還到百姓手裏,便只能支起個架子撐著它,把它擡得高高的,不讓官員們染指。”

兄弟二人志同道同,裴少淮無所隱瞞,繼續隱喻道:“一架搖搖欲散的舊船,縱使時常修修補補,它也仍是一架舊船,不會變得煥然一新。我等身在船上,既希望它能搖身變新,又不敢貿貿然把它拆卸成一塊塊。”

一旦拆散,船就會沉。

“是以,動了其中一處,會不會摧枯拉朽影響到另一處,誰也沒法預料,只能多加謹慎著。”裴少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