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六年一察,著為令。

平日裏,言官相互糾劾不職,以維持朝中微妙的平衡。京察則是打破平衡的時機,各自鬥法,締造新的平衡,有人在京察中新得了勢,亦有人失了勢,退出京官舞台。

無人不看重京察。

……

裴少淮身未歸,賞賜已至。

禮部前來宣旨,一擡擡禦賜賞品扛入景川伯爵府。真正的“貴氣”,不在於賞賜多麽貴重、珍稀,而在於獨一份的聖眷,便是尋常物件也抵千金。

與二十年前相比,這座府邸的境況已大不相同,曾經的朝中無人、日漸熹微,到如今的蒸蒸日上,叫京中各個勛貴門第羨艷不已。

千帆競過,萬木生春,兄弟二人在朝重振門楣,外人皆唏噓感慨,景川伯裴璞得了兩個好孫兒。

真真是璞石磨得美玉出了。

令外人詫異的是,接旨領賞之後,伯爵府只是放了幾丈鞭炮,拋了些喜錢,便低調地關了大門,並未鋪張辦宴,又叫管家一應婉拒了賀禮、拜帖。

伯爵府內,自個熱鬧著,仆從們歡喜從賬房領了一個月的月錢。

正堂裏,裴璞、裴秉元、裴少津祖孫三人正在敘話。

老爺子上年紀了,喜歡熱鬧,言道:“伯淵得了這麽一份大賞,府上是不是該籌備籌備,等他回來時好好喜慶一番。”

裴少津在朝,清楚朝堂裏的局勢,言道:“祖父,眼下恐怕不宜大張旗鼓設宴。”他是在為兄長著想。

“怎的了?”

裴秉元幫著解釋道:“父親,京察在即,他們兩兄弟都是要受考察的,此時,還是不要節外生枝、落人口實為好。”誰知道那些科道官會從中挑出什麽刺來。

“是是是,京察要緊。”老爺子稍顯遺憾,卻也懂得輕重,又道,“那便給幾個親家傳個帖子,找個好日頭一同聚聚,不大辦了。”

裴少津張了張嘴,終還是看向父親,讓父親來解釋。

“是有些時日沒一塊聚聚了。”裴秉元笑道,話語一轉,又道,“只是徐閣老、陳侯爺他們在朝居要職,此時送了帖去,反叫他們為難了。”

“我老糊塗了……”老爺子道。

裴秉元特意提起小南小風,道:“正觀、雲辭馬上就回來了,我與津兒都忙,父親若有閑,不如打算打算正觀的開蒙禮。”

本失落著的裴老爺子,找到了正事,一下歡喜起來,道:“對對對,咱們家這份文氣要傳續下去。”

從正堂裏出來,裴秉元、裴少津父子二人向院中石亭走去,邊走邊聊。

“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朝廷可定好了人選?”裴秉元問道,他在國子監任職,朝廷裏的事,知道得並不細。

吏部考功司,義如其名,是專門考察官員功過是非的地方。正所謂“天下得之則明,失之則幽;得之則理,失之則亂”,足以見得考功司之緊要。

接下來的京察,由吏部主辦,其中又由考功司具體承辦。

正五品的考功郎中,典型的官小權大,平日了坐墊涼了,都有京官排著隊要為他暖上。

按理說,如此緊要的職位,京察馬上就要開始了,朝廷斷不應該臨時選任考功郎中才是。朝中律例亦有寫道“大計之年,起用考功郎中,必限先一年春夏到任”,以免貽誤京察大計,失了公允。

奈何前任考功郎中是個奸貪的,兩個月前,被吏科給事中雇人試探,身陷買賣官職案,鋃鐺入獄。

吏部王尚書亦因此隕了臉面、受了責罰,失了廷推新郎中的權限。

京察時,四品以上大員和翰林學士,是向皇帝上自陳疏,由皇帝來宸斷功過。五品及以下,則須參加考功司和都察院的堂審。少津任兵科給事中,屬五品以下,所以裴父格外關注考功郎中一事。

“尚未定下來。”裴少津搖搖頭,譏道,“各方鬥法,還未分出個高低勝負來。”

考功郎中被拉下馬,各方自然都想把自己的人推上去。

裴少津想的是,即便真鬥出了高低來,以皇帝的性子,未必就會任用那人。吏科給事中使出雇人試探這樣的伎倆,不也是盯上了考功司的位置嗎,卻未能如願。

裴父嘆氣搖搖頭,他叮囑少津道:“京察事大,你早些準備著,等你大哥回來了,你們兄弟倆好好商議商議。”

“父親,我省得了。”

裴秉元難掩擔憂之色,他道:“近來彈劾你的折子,可還像上個月那般多?”

“父親不必擔憂孩兒。”裴少津道,“孩兒既然敢上疏改馬政,就料到了會有如此後果,張尚書和嶽祖父能從肅王、晉王手裏要回三大草場,孩兒在朝中受些彈劾又算什麽。”

又寬慰父親道:“皇上不予理會,便讓他們投折子投到皇上生怒為止好了。”便是寬慰人時,話裏依舊帶著一股年輕人的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