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一邊,齊、包、陳三家接連與布商推盞議價,另一邊,不斷有消息傳出,這一批棉布軟韌緊密,是一等一的好貨色,能賣得上好價錢,又傳雙安州的商隊已然決定吃下這批布料,不日便會簽契。

正如裴知州所說,用一年的虧損,換年復一年的貨源,這筆買賣值當。

於是泉州府那頭開始急了。

林、陳、上官三個大族,將謝嘉喚來,讓他給拿個主意。長久以來,他們對一家獨大的壟斷習以為常,生意做得很是輕松,如今商議對策,舊念難除,張口閉口都是“要斷了他人的後路”、“叫他們知道厲害”。

甭管路子多寬,只能是他們獨行。

謝嘉是有些奸詐在身上的,他嗅出了些不對頭,建議道:“謝某覺得這裏頭有些蹊蹺,諸位老爺不妨先觀望觀望,去信京都,問問各家子弟門生,等有了答復,再做決斷,更為穩妥一些。”

他怕著了雙安州的道。

“謝大人顧慮穩妥,可這書信一來一往怎麽著也要月余,只怕那個時候布渣都不剩了。”漳州陳姓族長說道。

還是林族長最有魄力,他不願再這麽猶猶豫豫了,拍案聲起,道:“既然一開始打定要斷了他們的貨路,那便一斷到底,讓外頭那些坐井觀天的小商小販一寸布都買不到,也叫他們知曉知曉,咱們指縫間漏下來的,才是他們能圖的,與我們爭,那是以卵擊石。”

接著,又言道:“今年若是讓他們拿到了貨,前頭的努力豈不是白費?白搭進去幾個錢肆?”

這一番“豪言”,令得另兩位族長也果決了許多,上官族長言道:“世兄說得極是,他們且都敢揚言吃下這批貨,咱們若是不為所動,豈不是叫人覺得咱們沒這個財力?”

口子一旦撕開,立馬有層出不窮的緣由說服自己。

他們要想繼續一家獨大,就只能吃下這批貨,否則前功盡棄。

謝嘉聽了幾位世族族長的話,本想再勸勸,卻止住了,閩地這張關系網裏,他的地位並不抵這三位族長。

……

議定之後,由上官家出面,整整兩大船的銀兩直接運到雙安州碼頭,說要買布。

日光照耀下,那一箱箱的白銀,爍人眼目,引得周遭的百姓、腳夫爭先圍觀。

知曉來意後,林遠為難道:“幾位老爺晚來了一步,咱的布料都被人訂完了,若是誠心想買,要等來年。”

“訂完了?”上官族人問道,“可曾簽契?又或是收了他們的銀兩?”

“這倒沒有。”林遠應道,“只不過生意講究的是個‘誠’字,口頭上說好了的,不好出爾反爾。”

“此言差矣,生意講究的不是‘誠’字,而是個‘利’字。凡是好貨,賣得緊俏,待價而沽也是常事,林老板叫個價罷。”

“幾位老爺不是叫我為難嗎?”林遠佯裝躊躇,心裏卻樂開了花,他緊記表弟的話,一個轉身,伸出三根手指——默默把價格又提了三成。

“成交。”

船隊把五萬匹棉布送去泉州碼頭,浩浩北上,雙安灣裏再次變得空曠起來。

新砌起來的堤岸、新鋪平的碼頭,卻無船只入港靠岸,無貨來、也無貨出。愈是新建的,愈顯得淒涼。

等到齊、陳、包三家聞訊趕來時,船沒了,布也沒了,只剩下一大群夥夫搭著汗巾,成群坐在岸石上閑談,百無聊賴。

“林老板,生意可不是這麽做的,明明說好了要把布匹賣給我們。”齊族長一腔怒氣,又無能為力,最後只能換作長長一嘆。

看來今年真的要空船出海了。

“諸位消消氣。”林遠道,“我是答應你們了,我又沒說反悔,諸位朝我生這麽大氣做什麽?”

三位族長半晌才回過神來,怔怔指著空海灣,道:“可棉布全被帶走了……”

“我可沒說過只有五萬匹棉布。”

“林老板意思是?”

“答應你們的貨,必定會按時交付的,為了表示歉意,林某願意降一降布價。”

原本的“興師問罪”,莫名成了“感恩戴德”、“意外之喜”。

泉州港那頭,大船如穴,腳夫如工蟻,忙忙碌碌。

一連卸了好幾日,好不容易才把五萬匹棉布運回庫倉裏,空船才開出泉州港,緊接著便有消息傳來——又一大船隊浩浩蕩蕩南下,開進了雙安灣裏。

船上裝的全是棉布匹。

上一瞬,上官族長還在巡遊貨倉,摸著艷紅的布匹說這樁買賣不虧,一定能夠回本。下一瞬,聽聞消息的他,臉色鐵青,一把老骨頭捶再布匹上,邦邦聲響。

眼裏的血絲比布匹還要紅。

他們三家合資,高價吃下了五萬匹棉布,眼下莫不成還要繼續吃下十萬匹?若是十萬匹後,還繼續有棉布運來,又當如何?

這源源不斷的貨物,就如源頭活水一般,哪有截得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