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此後半月裏,裴少津日日入宮陪皇帝下棋,半日四五盤,雙指夾棋都快磨出了繭。

皇帝命他不許讓棋,於是乎,皇帝每每深思熟慮地落棋,片刻後,又漫不經心地悔棋。

可謂是“舉一反”。

這讓皇帝格外懷念與裴伯淵下棋的日子,勢均力敵,各不相讓。

君臣二人一邊下棋一邊閑敘,皇帝言道:“陳功達這個老頑固,已經番五次跟朕說,讓朕把你調到兵部去做事,仲涯,你如何考慮?”

兵部陳尚書屬意於裴少津,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少津自己也有耳聞。

夫子十數年所教,令裴少津知曉,紙上談兵可以逞一時之能,終究難以長遠,他若想好要走兵部這條道,理當先出去歷事,再入兵部。

如此才走得穩當。

裴少津遂應道:“未曾見過關城鎮守之險要,微臣豈敢貿然言兵家之事?”

皇帝聽後笑笑,很是欣慰。

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打趣道:“朕聽聞,你這幾日入宮,車馬喧喧而過街,動靜很不小。”

裴少津則實誠應道:“兄長身在危難之中,當弟弟的本事不夠,只好趁下棋之機,借陛下的威勢替兄長解解圍。”

“你這是怨朕沒替伯淵開脫?”

“微臣不敢。”裴少津神態正經恭敬,可嘴裏卻道,“兄長又沒做錯什麽,陛下如何替他開脫?”

“你倒是比你長兄更敢說。”皇帝評價。

裴家這兩兄弟,性子看著迥異,裏子卻是有些相似的。

裴少津的棋子伴著皇帝的話一起落音,一棋當關,片白被圍,皇帝趕緊撿起黑棋扔回裴少津的盅裏,喃喃道:“說著正事你怎麽就把棋給下了?不作數不作數。”

而乾清宮外,不少臣子告見,只能齊齊在庭外候著,別無他法。

任憑是誰來了,蕭內官都是笑盈盈應道:“陛下和裴給事中正在商議要事,請大人在殿外等候宣見。”

……

河間府棉花織造坊裏,新棉白似雪,彈棉軟如雲,織婦忙碌碌,機杼聲匝匝。

以河為力,巨型紡紗機繞出團團細紗,以人為力,飛梭織布,積尺成匹。

往時兩日也難織出一匹,眼下只用半日,出布量不言而喻。

裴若竹夫婦擔心耽誤弟弟的大事,特地出了京都來了河間府,現地看看進度。

一批批素布送入染坊,染成天青月下白,或是春日桃花緋,晾幹場裏,各色棉布隨風律動。

裴若竹看到倉庫中近乎堆滿各色布匹,這才放心,吩咐人道:“到林府知會林家大舅哥一聲,船隊可以動身前來裝貨了。”

整整十萬匹新織的棉布,要趕在十月前送到雙安州,萬萬不能耽擱。

自打織造坊的棉布打出名號後,這兩年,越來越多的晉商、徽商千裏迢迢來訂貨,織多少都能賣出去。今年,為了給弟弟留足十萬匹的棉布,裴若竹婉言拒了其他單子,一心為裴少淮趕制棉布。

她讓布商們七月以後再來,六月以前無布可出。

……

六月瓜藤長,長夏荷花香。北地的六月,南風緊,北風少,大船沿運河南下,往往要等候多時才能遇到北風,比冬日裏要費時許多。

河間府郡城裏,運河渡口外,幾十艘平頭大船停靠在堤岸邊,使得寬敞的河面顯得有些擁擠。

船上高杆懸掛的,正是林家的旗號。

源源不斷的布匹裝載上船,壓得貨船吃水漸漸變深。十萬匹的棉布,幾十艘大船,本是個大動靜,但裴若竹、林遠選在河間府裝貨,行事低調,京都裏並無幾個人注意到此事。

傍晚時候,好不容易等到一陣北風,先是十艘船駛出渡口,沿著運河一路南下。

剩下的船只,則要再過幾日,等下一陣北風吹來再出發。

這是裴少淮信裏特意叮囑了的。

……

與此同時,雙安州裏,時機成熟,開始輪到裴少淮執掌局勢。

海賊頭目徐霧被捕的消息,不必特意外傳,早已滿城小道消息,鬧得整個閩南人盡皆知。

也不必杜撰故事,老百姓自發“編造”的,才足夠精彩。

泉州郡城裏的百姓,十分擁護自家知府,把這份功勞給到謝嘉頭上,以訛傳訛,越傳越廣,正合裴少淮之意。

逡島上,一群沒了頭目的貪狼竊鼠、泥豬癩狗之輩,根本無需期待他們有什麽“俠肝義膽”——先是傳要舉全島之力攻打嘉禾衛,救出島主,結果那兩兩的賊船,還沒開進雙安灣,剛見嘉禾衛的烏尾大船,便折返逃得沒影。

又說要拿下泉州府知府,好好討個說法,結果島上的二當家、當家、四當家個個心懷鬼胎,領著各自的“弟兄”鬧起了內訌。

整個逡島上,不攻自亂。

眼下裴少淮忙著應對糧食之事,無暇攻打逡島,便不管不顧,讓他們先狗咬狗、潰不成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