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制定好基本策略後,嘉禾衛轉入實戰操練階段。

船隊每隔三五日便出海操練,熟悉遠近海況,帆手、舵手著重感知不同風向、風力、潮流對航向的影響。

對照著新繪制的海防圖,裴少淮亦數度隨船出海、實地考察,對雙安州外海域熟識於心。

每每出海時,隨著身後的嘉禾嶼漸漸變小,眼前滄海漸漸壯闊,海水深沉,海風腥鹹,叫人心境壯闊又不免心生畏懼。

雲濤雪浪浮鴻毛,帆前無山唯有天。

便是千料、兩千料的大船,在滄海之中也宛若鴻毛、竹葉。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準備著。

期間,裴少淮與王矗又見了一面,這回是王矗主動約見,還是在嶒島石亭裏。

大慶實施海禁,鎮海衛所分布於岸上,與倭寇在海上鏖戰的經驗並不多。王矗身為海賊,曾在海上與倭寇周旋過,有些經驗在身上。

王矗為表誠意,主動告知經驗,說道:“王某也不曉得裴大人知曉哪些,不知曉哪些,便先全都講了,大人挑需要的聽。”

先說倭寇的船只。

王矗言道:“倭寇常以安宅船為主艦,身長十幾丈,和大慶五百料的中船一般大小,船上搭有幾層閣房,看著又似揚州河畔的畫舫船。此船累贅頗多,守多於攻,不便航行,多以風帆為力,一旦拆桅收帆,以櫓推進則行動遲緩。”

獨木不成林,倭寇能在海上為非作歹,自然還有其他船只在。

“倭船裏以關船居多,此船十分輕便,可載數十人到百余人,航行時以帆為力,劫貨時以櫓為力,可靈活穿插遊弋,捉摸不定……倭寇常常借著夜幕或是海霧,駕著關船悄然靠近商船,殺人劫貨。”

“此外,此船船頭裝有尖銳水押,若是鏖戰不休,他們也會借著關船船速,以水押擊沉商船。”

裴少淮了然,心中琢磨著,關船輕便,機動靈活,便說明這一類船十分輕薄。

太倉船廠積攢的經驗告訴他,傳統木船不可能兼顧“牢固沉穩”和“輕便靈動”,二者不可兼得。

便是說關船船體比較脆弱。

王矗接著說道:“倭寇還有小早船,類似扁舟,用於前出刺探消息、戰情,大人若是見到此類小船,千萬不要打草驚蛇。”

“除了此三類船,或也還有些福船、粵船,是從大慶海商那裏搶來的。”

小早船前出刺探,安宅船主防兼指揮,關船機動劫貨,倭寇已形成了一套戰術策略。

裴少淮問道:“他們近戰如何?”

“接舷戰不顧死生。”王矗應道。

兩船舷側相靠,借著橫梯繩索,登上敵船白刃相拼。

“火器又如何?”

王矗早有準備,往石桌上擺了一陶壺。此壺泥褐色,斜接又黑又粗的手柄,與大慶精巧的陶瓷器相比,遜色許多。

“大人可聽說過此物?”

裴少淮搖搖頭,他未曾研究過倭人陶具。

他端看了一下陶壺的形狀,黑色手柄,褐色壺體,裴少淮略有遲疑問道:“這是夜壺?”

見到王矗神色一滯,又看到陶壺太小,裴少淮知曉自己猜錯了,笑笑掩飾尷尬,又道:“也總不至於這麽小。”

“此乃焙烙,是倭人煮茶的一種器具。”

“哦——”裴少淮尷尬神色更濃,終於明白王矗為何神色一滯。

王矗接著介紹道:“倭人以焙烙壺為器具,在裏頭填以火藥,只留一引信在外,雅稱其為‘焙烙玉’……這便是倭寇接舷戰最常用的火器,倭寇用繩索把焙烙玉串成一串,點燃後拋上商船,再趁著煙霧、爆炸登船劫貨。”他略作回憶,又補充道,“焙烙玉威力一般,煙霧倒是極濃,嗆得人睜不開眼。”

這不正大慶土制的炸彈嗎?名字卻取得怪花裏胡哨的。

倭國盛產硫磺,想來是硝石不足,在壺裏多添了硫磺,使得爆炸時煙霧彌漫。

倒更像是一種煙霧彈。

此番會見之後,裴少淮對倭寇海上的搶掠方式多了幾分了解。

嶒島上海風大,桌上佳肴早已涼了,酒盞裏的酒泛著波瀾,與海上的浪水同搖,裴少淮舉起酒盞,道:“王島主,合作歡洽。”

了解得越多,制定的策略就能越詳細。

王矗趕忙也端起酒盞,兩杯相碰,一同飲下。

……

從嶒島歸來,裴少淮卻高興不起來。

明明大慶的船只、火器皆優於倭人,卻受倭人襲擾多年,便說明鎮海衛所過於松弛,以致戰力廢弛。

不得不改矣。

又慶幸這次一同來的是燕承詔,至少這些實情可以上達天聽。

……

十月海上霜霧重,一會北風,一會南風,海上亂浪千層疊。

終於到了倭寇侵擾的小汛期。嘉禾衛裏士氣高漲,重重戒備著,裴少淮更是每日都到嘉禾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