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朝廷廣招賢能才俊,卻不能容忍“妖孽”。

若是一人之力便可敵過萬千之軍,豈能叫高位者不望而生畏?

也許裴少淮借著新式火器,在海戰中可以減少我方傷亡。可是一旦朝廷心生疑慮,戰火肆虐之下,只會造成更多的傷亡。

再者說,大慶現有的火器也算得上先進,夠用了。

楊時月將書案上余留的幾張廢圖紙一並投入火盆中,寬慰說道:“瞧著雖是有些可惜,但官人這般做是對的,總要先保住自己,才能保住更多人。”她聽明白了丈夫話中的道理。

自古以來,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這樣的例子太多了。

楊時月執小棍翻動紙灰,確認全數燃盡才起身,又把那封家書往裴少淮這邊推了推,道:“官人記得看一看二弟寫的信。”

專程提了裴少津,意有所指,想來是信中提了要事。

裴少淮隨即打開信封,找到了少津寫的信,字跡微瘦而顯骨力,如瀑水直落,自從少津入朝為官以後,筆鋒愈發外顯了。

這便也說明,少津近況是順當的。

信中用詞平易,宛如兄弟二人當面閑敘一般,先是告訴大哥家中事事順遂,段夫子身子無恙,讓裴少淮放心,無需掛念。

又告訴裴少淮一件喜事,陸亦瑤已經帶了身子,小南小風很快就有弟弟或是妹妹了。

全篇似乎都是家中瑣事,直到文末,才提了一句“……近來王禦史又上言,奏請皇上清剿前朝余孽,保大慶太平。無風不起浪,弟不知是否因兄長這陣風吹至閩地,才激起這重浪,望兄長謹慎行事為好”。

隨後收筆。

少津知曉兄長的本事,沒有贅言分析,而是簡要言之。

前朝覆滅之後,大部退居九邊之北,分割成了韃靼各部。王禦史所提的“余孽”指的是流竄海外的那一部分人,與賊寇為伍,時常侵擾沿海百姓和過往商船,企圖復辟。

這也是慶朝太祖下令海禁的緣由之一。

時過百余年,海外這一部分“余孽”早就不成氣候了,王禦史卻這個時候提起“余孽”,究竟是想趁著開海順勢清剿,還是有別的心機,尚不得而知。

裴少淮讀完,重新折好信紙,放回信封中,取其他人寫的信來讀。

“官人畢竟身在京外,二弟所言也是有道理的。”楊時月說道。

裴少淮若是一直在京為官,自然不怕汙蔑,但外派數年,誰又能保證君臣之間不會生出嫌隙呢?

“我省得事情輕重,你放心罷。”裴少淮望向妻子笑道,神色輕松。

楊時月臉上憂色淡了許多,坐下倚靠在丈夫肩上,說道:“妾身既歡喜官人是個有本事有大義的,又時常擔憂官人太有本事。”

“為了你和小南小風,我不會魯莽行事的。”

初夏月將滿,星比燈更稀,夫妻間書房裏說些體己話,夜半才歸。

……

翌日,三位族長一同前來州衙回話,都答應了裴少淮提的要求。

正如二十七公所言,雙安州裏的壯年人們性子不孬,三位族長把話傳回族裏後,舉手報名者占多——明明白白擺在眼前的好處,豈會不動心。

隨後幾個夜裏,一艘艘貨船從雙安灣開往嘉禾嶼,停入了軍港裏,等待改造。

這一回,他們可以大膽地撐起船桅、揚起船帆。

夜色滄海裏,風鳴船帆起,宛若踏歌行。

本應在家歇息的船員們,也集結成隊,隨船前往嘉禾衛,接受操練。

……

時間過的很快,眼看著七天將至,卻遲遲沒有包老九的音訊,更不見他渡船歸來。

今晚便是最後一夜。

連裴少淮都心生懷疑,心想,莫非是自己想錯了,那些占據海島收取“護船費”、“開路費”的海賊們,根本無心抗倭,更罔論什麽民族大義。

又一想,不應該啊,自己信中給出的是好處、利益,而不是空口白牙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海賊們應道動心才是。

難不成海賊頭目王矗害怕被坑蒙?

夜已深,裴少淮和燕承詔坐在野渡口外的石亭裏對飲,順便看看能不能等到包老九的歸來。

往東望去,月色下一片滄海茫茫。

石亭裏,燕承詔倚在石柱上,海風吹得他的披風亂舞,腰間紛繁的繡春刀鞘映著月光生亮。

“裴知州緣於甚麽,覺得這些海賊願意合作?”

裴少淮是文人,身穿尋常圓領青衫,在燕承詔的對比下更顯儒雅,他坐在石墩上遠眺海外,還期待著能等到包老九,應道:“《鬼谷子》有言,‘相益則親,相損則疏’,眼下一起對付倭寇,顯然是相益的。”

燕承詔斟了一杯酒,端在手裏,忽來興致打趣裴少淮,笑言道:“莫不是裴知州的信件引經據典太多,寫得太過深奧,那海賊頭目看不懂,連帶著他身邊的幕僚也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