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凡事不能只談付出,不談利益所得。

同在九龍江入海口,嘉禾嶼在北,漳州府月港在南,眼睜睜看著月港在短短十數年間步入繁華,陳氏勢力日益鼎盛。

三位族長豈能不心動?或者說是眼紅。

事關用船、用人,他們卻也不敢一口應下此事,齊族長仍是道:“望知州大人能給一日的時間,讓我等與族人略作商議。”

一日的時間,裴少淮還是等得起的,說道:“無妨,三位族長回去商議妥當了,再給本官答復便是。”

“不知大人是否還有其他事情吩咐?”齊族長問道。

他們打算盡早回去。

裴少淮搖搖頭,道:“諸位請便。”

三位族長告辭,二十七公一瘸一拐走在最後面,臉上帶著幾分激動,他信誓旦旦對裴少淮說:“知州大人請放心,齊家堂年年出海的這幫後輩,性子不孬。”意思是,齊家堂會答應的。

二十七公又言:“這麽多年來,咱們缺個領頭人罷了。”

但凡有人領頭,群起而攻,豈有輸陣的道理。

裴少淮恭恭敬敬作揖相送,應道:“還盼老丈把這份膽識一輩輩傳下去。”

“大人擡舉老漢了。”二十七公笑呵呵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生於此地的祖祖輩輩,注定少不了一份膽氣……若是沒得膽氣,如何敢向大海討飯吃?”

古今如此。

……

送走幾人後,裴少淮從議事房回到衙房,燕承詔杯盞裏的茶正好喝完。

“燕指揮聽得清楚嗎?”

“清楚。”

裴少淮與幾位族長的對話不多,卻值得仔細琢磨。

燕承詔從嘉禾嶼過來之前,曾疑惑裴少淮為何遲遲不公布朝廷開海的旨意,打算問一問。今日聽了議事房裏的對話,豁然開朗,他自己琢磨出了答案。

與裴少淮共事愈久,愈發見識裴少淮的“穩”。智者謀勢,能者謀局,唯有庸者才會謀一時之利。

“裴知州善謀人心。”燕承詔說道,“燕某終於明白裴知州為何遲遲不頒布開海了。”

裴少淮端起茶盞,無奈笑笑,自嘲道:“裴某不才,袖中唯獨揣了‘開海’這麽一張底牌,自然不敢一開始就把底牌亮了出來。”

群虎環伺之下,豈敢貿然把肉拿出來。

屆時,辛辛苦苦新開的雙安灣,與泉州港、月港又有何異?

燕承詔又贊道:“裴知州一套話術下來,船只有了,舟師也有了,在下佩服。”

“還不夠。”裴少淮道,“要破倭寇的海上‘幻術’,除了船只、舟師以外,還缺一樣東西。”

“缺什麽?若是缺火器,裴知州不必擔憂。”燕承詔問道。

他從京都帶來的精銳中,除了南、北鎮撫司的精兵,還有神機營的兵匠。這些兵匠已經在嘉禾嶼上開爐煉鐵、配制火藥。

雖然規模不大,但長長幾個月,想來也能造出不少火銃、船炮。

不料,裴少淮搖搖頭,道:“非也。”

“缺的是奇人異士。”裴少淮解釋道,“觀天象而知海上雲雨風浪的奇人異士。”

大慶不允許民間私學星歷、私觀天象,更不允許妖言惑眾,違者斬首處決。凡觀天占蔔者,皆視為“妖人”。

裴少淮卻稱之為“奇人異士”而已。此事若是放在朝堂中,必定成為眾矢之的,被人群起攻訐。

妖人、妖言常常與“謀逆”有關。

燕承詔雖知裴少淮無心謀逆,但表情還是嚴肅了幾分,問道:“裴知州想做什麽?”

“燕指揮先莫緊張。”裴少淮坦然,反問道,“燕指揮不信倭人會海上幻術,卻忌諱觀測海上風雨的奇人異士?”

裴少淮相信,閩地臨海,絕對不缺這樣的人才。

他又言:“倭人敢在海上故弄玄虛,無非是倭船上有人熟知觀測風雨,借此營造‘呼風喚雨’的假象罷了。”倭寇長年累月在海上遊弋,銖積寸累,更善禦風航行、借浪借風。

知道越多、預測越準,營造出來的假象就越神秘。

“荀子有言‘上將之用兵也,上得天道,下得地利,中得人心’,此‘天道’所指正是天象氣候。若想破了倭人的‘幻術’,自然少不了熟識‘天道’的人,幫我們提前預測海上風雨。”裴少淮解釋道。

他要的只是預測風雨的人罷了,不是什麽“觀天蔔卦定國運”。

裴少淮這樣打算——倭人對自己的“幻術”信心滿滿,那便從他們最自以為是、引以為傲的地方下手。

燕承詔沉思片刻,應道:“這件事交由我來做罷。”

找人這樣的事,他更擅長一些。又補充說了一句:“裴知州要找的不是觀天的奇人,而是嘉禾衛的軍師。”

裴少淮心領燕承詔好意,拱手作揖,無聲言謝。

正事談完,時辰也差不多了,燕承詔起身準備告辭,他忽然想起一件“私事”,遂又提了一嘴,道:“我在同安城南看好了兩處府邸,相鄰而建,裴知州哪日得閑,可以一同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