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自長安門外看榜歸來,裴玨的馬車停於尚書府門前。

炮仗的紅紙屑滿落一地,猶可聞到些許硝煙味,顯然報喜的官差已經來過。

大門檐上燈籠紅綢滿掛,似乎不見半分落敗感,卻無賀客盈門,更無門庭若市。

遙想當年次子裴秉明只考得三甲同進士,賓客絡繹不絕,接待從晌午到深夜盡不得歇。現如今,幺孫裴少炆取得二甲第十名,很是不錯的名次,尚書府卻能冷清至此。

馬車內,裴玨的神色冷冷,非不痛快,而是愧疚。

其實,並非無人來賀,只是再不及昔日的熙來攘往,叫裴玨覺得是冷清。遠眺山形依舊,近看門庭易改,今日此門中,不復當年。

裴玨端了端神情,從馬車下來,入了尚書府。

“祖父。”

裴少炆身著進士服,最先跑到裴玨跟前,拿著金花帖子,遞給祖父,手有顫顫。

裴玨方才已看過金榜,知曉孫子的名次,此時卻佯裝好奇,邊樂呵呵揭開黃花箋,邊說道:“讓祖父看看少炆考了第幾。”

看完後,裴玨臉上的喜色更甚幾分,誇獎道:“不錯不錯,和祖父當年科考一樣的名次。”只誇名次好,鼓勵的話卻說不出口。

不知是命運捉弄還是如何,不單單是名次一樣,連境況都有幾分相似。

裴玨當年因為下頜有疤、伯爵府無權無勢,縱是才華橫溢、殿試名次靠前,也未能留任京官。如今裴少炆正是做官的好年歲,卻受父親牽連,同樣留京無望。

裴少炆躊躇半許之後,還是開了口,問道:“祖父,孫兒可以參加館選嗎?”

館選入翰林為庶吉士。

裴少炆躊躇,說明他已經曉得答案,卻又心有不甘、抱有僥幸。原以為金榜題名就夠了,可心有所願,則無休無止。

裴玨安慰道:“少炆,咱們從外官做起,祖父陪你一起出京赴任,教你如何當官……往後的路還長著。”

靜默許久,裴少炆垂首。

他又問:“祖父,我會試、殿試的名次……果真沒有再受父親的影響?”

裴玨很肯定地搖了搖頭,陛下若是有意要壓他名次,何必準允他參加春闈、殿試,又何必讓他留在二甲之列。裴玨應道:“皇上已經足夠寬慈了,這便是你真實的成績。”

裴少炆神情比方才更要落寞幾分。

一如既往的執拗。

……

話兩邊說,伯爵府那邊卻是一派喜氣。

非裴少津奪得狀元之喜而已,而是一門兩狀元之喜,裴老爺子已經在祠堂裏規劃著如何懸掛匾牌了。

待裴少淮放衙歸府的時候,已是喧鬧過後。

裴少淮先回自己院裏換下官服,順帶回房抱一抱小南和小風。

兩個小團子半歲有余,已能穩穩坐起來。兄妹倆在床榻上玩得正開心,聽聞吱呀的開門聲,一齊轉頭望過去,見到是父親,立馬雙雙舉起小手,展示手裏的新玩意——從簪子上拆下來的絹花。

很是得意。

裴少淮見兩只小團子手裏皆拿著精巧的簪花,略有些詫異,走過去逗他們,問楊時月道:“小南小風哪來這麽多的簪花?”

楊時月一一列舉,道:“兩朵金色的,是小南小風的二叔送來的,說一朵是官人三年前給他的,另一朵則是他贈給小南的。”

裴少淮三年前曾將簪花贈予少津,激勵弟弟殿試奪魁。

如今少津得償所願,便把這份狀元文氣傳了回來。

楊時月接著說道:“另外兩朵簪花,一朵是孩子的大舅送來的,一朵是徐家表兄送來的,都是一樣的祝福和寓意。”

楊向泉送來的榜眼簪花和徐言成送來的探花簪花。

所以小南小風一下子得了四朵簪花。

裴少淮聽後,忍不住打趣道:“便只有他們倆,才敢把三鼎甲的帽上簪花當作小玩意。”而且還是一下子得了四朵。

若叫天下學子知曉了,只怕要艷羨不已。

又說笑道:“也好,叫他們打小見慣此物,日後長大,才會覺得三鼎甲的簪花最是尋常不過。”

楊時月嗤笑丈夫道:“平日裏瞧著穩重,依我看,你才是那個最‘猖狂’的……照你這般說辭,倒好似三鼎甲易如舉手可得一般。”

小南手舉著金色簪花,玩得正歡喜,童心無忌,他尚不能明白父親、二叔、大舅、表哥留給他的這一堆簪花,對他意味著什麽。

小風更是“肆意”一些,趁著爹娘不注意,已經準備手撕簪花了,幸好被楊時月發現及時攔下了。

又同小南小風玩鬧了一會兒,裴少淮這才往少津的院子去,祝賀少津奪得新科狀元。

……

接下來的數日裏,裴少津依舊忙碌著,他身為新科狀元,不管是回國子監祭孔、榮恩宴上,還是再入朝上表謝恩,皆是以他為首。

伯爵府亦忙碌著,慶賀少津金榜題名的燈籠才撤下來,馬上又張羅著要掛起大婚的燈籠,可謂“金榜題名洞房夜,小登科遇大登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