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杏榜布告以後,景川伯爵府一連幾日賀客盈門,隨後,裴少津又忙著拜謝房師、會見同年、刻齒錄、辦朱卷,一直未能得閑。

迎娶陸家小姐的婚期已近,六禮不可延怠。值此時候,伯爵府同步籌備著少津的婚事,擇良期送去了聘禮,整個府上個個忙得不亦樂乎。

一個春闈會元的名頭,再加沉甸甸的一百六十六擡聘禮,朱漆禮盒流光溢彩,浩浩蕩蕩的隊伍擠滿了陸府前街。

早前曾有人明裏暗裏嘲笑陸府把嫡孫女嫁給庶出子,此番下聘越是風光,越叫她們無地自容。

又有士子曾酸溜溜暗諷過京城才女陸亦瑤空有詩才,卻有眼無珠不識才子,竟願意嫁予碌碌庸人為妻。當一眾學子在貢院外,仔細讀了裴少津的春闈文章之後,只得訕訕掩面而去。

原來碌碌庸人竟是自己。

茶樓日日客盡滿,半句不離會元郎。無他,少淮、少津兩兄弟三年間先後奪得春闈會元,一門兩才俊,關於兄弟倆的話題自然火熱。

裴少津的文章、學問足以服人,所以學子們瞻仰之余,多是說笑自嘲。有學子打趣道:“沒得法子去比,你我只能在會館裏供奉‘裴狀元’,沾沾其文氣,而人家是有‘裴狀元’當兄長,神仙的弟弟自然也是神仙……是以,要怪只能怪家中沒得一個三元及第的兄長。”

“我省得了。”有人附和,跟著起哄道,“我這便回家‘質問質問’我的大哥二哥,緣何他們不能渡些文氣給我,原是他們沒帶好頭。”

一時哄堂而笑,茶館內十分歡愉,遣走了些許落榜的愁緒。

雖是說笑自嘲,卻也叫人明白一個道理——家風學風是一脈相承、相互激勵的。

又有人道:“我瞧著,今年這位小裴會元,也頗有些‘三元及第’的潛質在身上,想來三年後可以供奉兩位‘裴狀元’了。”

有人搭話道:“所幸只有兩兄弟,若是他們家再多幾個弟弟,只怕我的桌子小,供不下那麽多狀元郎。”

又是一番笑聲。

……

這段時日,裴少淮並不比弟弟清閑——休沐時,先是去徐府慶賀言成,又與楊時月帶著小南小風,一同回楊府慶賀內兄奪得春闈第三。

楊向泉生於京都城書香門第,祖上進士輩出,家族中一代一代的積澱,絕不容小覷。是故,楊向泉雖未南下遊學,也未得南居先生指點,但其學問、見識之深之廣,並不比裴少津和徐言成差。

裴少淮以為,若是會試另換一套題目,楊向泉所答略高少津和言成一籌也不是沒得可能。

楊大人知曉兒子在新政上見識有缺,特地留了裴少淮,讓裴少淮同楊向泉好好講講銀幣發行、開海通商、海商稅例中千絲萬縷的門道。

裴少淮的言簡意賅的一番論述,楊向泉豎耳傾聽,受益頗豐,自己悟得了不少見解。

“謝妹夫解惑。”

“內兄客氣了。”

此時將入夜,裴少淮與妻子留用了晚膳,才帶著小南小風回府。馬車一晃一晃,兩個小團子竟在爹娘懷裏香香睡著了。

楊府中,楊大人半倚在太師椅上,愜意呷了口熱茶,對楊夫人說道:“夫人果然好眼光,不僅為月兒挑個了好夫家,還為楊府挑了個好姑爺。”

……

少津得了會元,若論歡喜,除了少津自己以外,當屬沈姨娘最甚。

白日裏,竹姐兒帶著小世子回逢玉軒,陪了沈姨娘一整日,母女間說了許多家長裏短。沈姨娘心情歡暢,晚膳時饒有興致,遂多飲了兩盞酒。

少津過來時,沈姨娘正從箱籠裏翻出竹姐兒、少津小時候穿的衣裳,鋪開擺在床榻上。

每每取出一件,便能想起不少往事,一時間,嘴上是笑著,雙眼卻微紅噙著淚水。

少津沒有阻止,只坐在一旁,靜靜聽著小娘叨叨絮絮講著往事。

末了,沈姨娘打量了外頭沒有下人,她與少津在茶案旁坐下,嘴唇微張欲言又止,遲疑了許久許久,才淚眼婆娑地望著兒子,用只有少津才能聽聞的細微聲音說道:“津兒,你……你能叫我一聲母親嗎?”言語中帶著愧疚和慌亂,立馬又道,“不用喊出聲,張張嘴就成。”

雖有僭越,卻只是母子私下之間,少津豈能拒絕小娘的請求,他當即張口喊了一聲:“母親。”

沈姨娘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擦也擦不止,心中雖圓滿了,但依舊帶著愧疚,說道:“有今晚這一聲就夠了,夠了……往後,你的母親唯有夫人一人,這麽些年來,夫人為你們姐弟做的事,不比我這個親娘做得少,咱們要知恩圖報。”

有了今晚的這一句,不管是少津金榜題名時,還是娶妻生子時,她都不會再貪想了。

仿佛是怕少津誤會、想偏,沈姨娘又急著解釋道:“小娘今晚喝多了,僭越了,讓你叫這一聲不是為了爭什麽,更不是為了要什麽,而是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