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第2/2頁)

皇帝特許裴少淮任意取看。

地圖畫得很粗劣,惟有方向是大致準確的,所以裴少淮辨認得很辛苦,花了一個多時辰才讀完所有的圖紙。要選出五個最合適的開海點不是易事,水運、陸運、海港、兵防皆要考慮進來。

廣州通南洋西洋,明州通東洋,這兩處是定下的。

福建布政司居於廣州、明州中間,可選的地方有泉州、漳州、嘉禾嶼,都是天然的良灣,裴少淮在紙上寫下了兩州一嶼三個名字。

嘉禾嶼即是後世的廈門,此時仍比較荒蕪,僅一個千戶鎮守著,設有五通、東渡兩處官渡口,屬實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不管是陸運還是水運,這裏都不甚便捷,可裴少淮卻把它寫在了第一位。

三選一,裴少淮思忖片刻,最終一筆劃走了兩處。

“篤篤——”敲門聲響。此處戒嚴,有權限進來的人總不過那幾個,裴少淮撂下筆前去準備開門,一邊問道:“何人?”

“伯淵,是我。”張令義的聲音。

裴少淮開門,道:“座師。”

“用過午膳沒有?”

裴少淮望望外頭的天色,才省得已經過了午膳的時辰,訕訕笑笑。

“公務再緊,也當注意身子才是。”張令義一邊勸道,一邊把手裏那包點心遞給裴少淮,道,“陛下命我給你帶的,你且先吃兩塊墊墊肚子。”

張令義進屋,首先看到書案紙上的“兩州一嶼”,被果決的一筆劃走了“兩州”,只剩下“一嶼”。

裴少淮選了嘉禾嶼,舍去了泉州和漳州月港。

張令義待裴少淮吃了點心,又喝了茶水,才開口問:“伯淵緣何這般選?”不管是泉州還是漳州,都比一小小嘉禾嶼繁華得多。

“座師可知太倉碼頭為何能在兩年內建起來?”裴少淮自問自答道,“因為舊時碼頭早已荒蕪,一切都是從頭開始……從無到有看似艱難,實則卻比‘推陳換新’要簡單許多。”

一語道破。

裴少淮接著分析道:“泉州港自宋時起繁榮至今,市舶司設在此處,則官商守在此處,早已盤根錯節。朝廷派吏部先一步到泉州監察治理,然再快的刀,也有砍不斷的暗線,若選在此處開海,只怕總有意想不到的阻礙冒出來。”

他並不想在這上面浪費時間。

兩地相距不遠,此盛彼衰,嘉禾嶼繁榮起來,則泉州的問題不治而愈。

“那漳州呢?”張令義問。

漳州位於九龍江入海之處,海港如彎月,故得月灣之稱。

此處並無市舶司,也不是官渡口,而是一處走私港——月形港灣內風平浪靜,小島林布,走私的商船在小島間遊弋,官船很難將其逮捕。

“不受海浪所擾,確是個不錯的港灣。”裴少淮評價道,“然官、民、商、寇在港內集聚,早已形成了制衡,各有占據。”好地方都被人占完了,想要統起月港,就要驅逐他們。

新設的五個開海點中,裴少淮最看重的,便是福建布政司的這一個點,所以他尤為慎重。

張令義贊嘆笑道:“本官今日又跟著漲學問了。”

裴少淮應道:“門生現下只是紙上談兵,想要做成此事,恐怕要身臨其所,才能具體定奪。”

“太倉船廠那邊,已經動工了,三千料的烏尾戰船指日可待矣。”張令義過來便是為了同裴少淮講此事,他又道,“話已帶到,本官便不耽誤你做事了。”

兩人作別。

……

夏至入南風,京都渡口日日有歸船,多是從江南一帶經由大運河歸來。時隔兩年,吏部派出去丈量各地田畝的官員陸陸續續歸來,聚於戶部重造大慶魚鱗總冊。

再度回到京都城的裴秉盛,身形消瘦,膚色黃黑,才兩年卻似老了十歲。

裴尚書府中,裴秉盛同父親說著一路的艱難,話語再不似以往那般囂張,多了幾分唯唯諾諾,他躊躇了半晌,垂頭道:“爹,孩兒在蘇州府時……受了他的幫助。”

裴玨已意料到,一言不發——二房終究又一次低了頭。

再開口時,說的卻是:“今日寫好辭呈,明日便遞上去罷,為父過不了幾日,也要南下了,領隊去監察各地布政司。”

兒子剛剛回來,父親馬上又要走。

“爹,陛下已經饒恕孩兒了……”裴秉盛不明白父親為何要領這樣兇險的任務。

“可他沒有饒恕尚書府。”裴玨怒其不爭,本想好聲好氣,卻忍不住罵道,“你的兒子苦讀二十余年,仕途還未開始,就被你這個當爹的給斷了。”

朝中百官皆以為裴玨南下監察,是奔著入閣,實則,裴玨不過是為讓幺孫能參加春闈、殿試而已。

皇帝手底下很多人,但有的事只有他這把黑刀才做得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