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沈閣老罪行昭然,隨著其被處決,妖書案一事告一段落。

朝堂上平靜了許多。

皇帝似乎並不急著填補朝中的實缺,還在仔細衡量考察。文武百官們唯能猜到的是,內閣空出來的兩個位置,應當有兵部尚書的一份——皇帝近來總尋張尚書議事,儼然將其當內閣大學士來用了。

至於另一個空缺,總不過仍要從六部裏選,至於是徐是裴,尚不明皇帝的心意。

……

今年夏日格外涼快些,小暑已過,猶不見熱氣襲來,晨時微寒窗台常有凝露。

張令義收到江南的軍機密報,匆匆入宮,與皇帝在禦書房內議事,只君臣二人,連蕭內官都被遣了出去。

“陛下,木料已運至太倉州,造船廠開始動工了。”張令義稟道。

兵部造船自然是造戰船,依照圖紙所示,三千料十二立風帆數十尺長的烏尾戰船,龐然巨物,大於應天府寶船廠所造之最。

張令義又言:“兩側各留十二口,可設火龍,亦或是炮台,神機營、軍器局已領命在造。”海戰時,近身則用火龍摧之,遠距則用炮台轟之。

皇帝眉眼露喜,問張令義:“今年可造幾艘?”若真能造出三千料的烏尾戰船,則大慶又添海上殲敵的利器。

“回陛下,木料充裕,至少可造三艘。”

“善。”皇帝起身,身姿魁魁,想到烏尾戰船滄海間無所不往,又想到戰船巡護下,大慶商船民船熙熙往來,海晏河清,一時雄心勃勃,言道,“有了三千料,則可再期五千料,戰船入水如海上東嶽,倨傲不可摧,何懼那小小倭敵?大慶可造巨船,而倭寇只會盜船,豈有造船者為盜船者所驅的道理。”

“陛下說得極是。”張令義應道。

“這後幾句話不是朕說的,是伯淵說的。”皇帝樂呵呵道,似乎覺得自己方才不夠莊重,遂又言,“與伯淵相處久了,朕都覺得自己年輕了許多。”

君臣二人談完造船,又談了遴選武官操練水師之事,時辰便到了晌午。

張令義怕耽誤皇帝用膳,正打算告退,卻聞皇帝突然一轉話頭,問道:“張愛卿,你覺得裴知州這些年功績如何?”

天下知州,能讓皇帝道姓的,自然唯有景川世子裴秉元。

張令義此人最大優點便是說話“老實”,他笑著言道:“稟陛下,兵部這幾年能在六部中擡起頭來,有近半的功勞是裴家父子的,南有太倉船廠,北有寶泉銀局。再者,微臣聽聞太倉州一帶物阜民強,百姓安居樂業,有人戲稱為‘小揚州’。是以,若是問微臣,微臣以為裴知州這幾年兢兢業業,大有建樹,其功績在外派官中應屬前列。”

張令義愈說,皇帝愈是露出惋惜的神情,讓張令義心裏有些發虛,以為裴秉元犯了什麽事,盤算著再替他說說好話。

皇帝從案上抽出一折子,遞予張令義,道:“你看看罷。”

才一翻開,張令義有些驚詫道:“告病辭呈?”語氣和皇帝一般,亦是惋惜。

皇帝頷首,道:“朕本可否了,繼續留他,然其愛子之心切切,為國之心耿耿,又叫朕難以下筆。”

故裴秉元的辭呈遲遲未有批示。

張令義繼續讀,只見折子上寫道:“……詠往昔,古人今人皆如水,新人催著舊人進。”似是在說把官職留給後來人,可後面又接著寫道,“……鐘鼓將將,淮水湯湯,桐柏細流已磅礴至海,唯洪澤湖水仍囿於原地。”

淮河西起桐柏山,一路向東,獨流入海。

張令義恍然大悟,裴秉元是不想阻了兒子們的路,自比洪澤湖水。

父子皆入朝為官並不少見,但像裴家父子這樣的並不多見——裴秉元入仕太晚,而裴少淮勢頭又太快。

裴秉元在辭呈最後寫道:“……臣願辭官入監學,盡己之力做余事。因只曾過了童試三關,學問淺薄,不敢居侍講之位,願做一管事,領監生外出歷事實習,為各縣水利農桑,聊盡微薄之力。”他願意帶著這些監生出去歷事,將自己的親歷所得慷慨相授。

張令義潤了眼眶,合上折子,雙手恭敬遞還給皇帝,垂首道:“裴知州身直心廣,微臣自愧不如。臣鬥膽,以為陛下當應允此事,大慶不止一個太倉州而已。”大慶不止一個玉沖縣、太倉州,國子監裏也不止一個“老監生”,不求人人皆是“裴秉元”,但哪怕能多治理一個水患,此事便值得。

也圓了裴秉元的一份心。

“朕明白了。”

這才讓張令義退下。

……

兵部藏圖閣中,興許是因為房內塵土揚起,抑或是因為被誰提及名字,裴少淮連打了幾個噴嚏。

一幅幅厚重泛黃的地圖懸掛在壁上,有萬國圖、漕運水路圖、南北驛站圖,還有九邊軍屯衛所圖、東岸鎮海衛所圖……其中任何一幅泄露出去,都是要掉腦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