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裴少淮不知燕承詔今日是宮內在值,還是宮外在值,他想到南鎮撫司是何等細微嚴謹的一個衙門,必有一套傳遞消息的路數,遂取下令牌遞予長舟,又言:“叫錦衣衛告訴他們的頭,只道戲園子出事了。”

裴少淮不知這青衣是燕承詔的私事還是公事,但郡王府的人動手,必然不是什麽好事。

“我省得了。”長舟跨上黑馬,一襲而去。

戲園子那邊,青衣被馬車帶走,郡王府的男仆仍團團包圍戲園,封鎖出入。

裴少淮不便插手太多,能做的唯有如此,踱步離開了。

……

馳馬疾如風。

燕承詔沒有去戲園子,直接回了郡王府,神色冷冷,似是透著一股寒意,他一路走進正堂坐下,下人們無敢上前攔阻。

不一小會,老王爺過來了,看著中堂裏冷中帶怒的燕承詔,驚訝他這麽快就知道並趕回來了。

短短數年間而已,老王爺已蒼老了許多,身上少了從前那份說一不二的威勢。

他手裏牽著王府世孫,三四歲的樣子,身著錦衣。小孩子看到陌生而板著臉的燕承詔,有些懼怕,拉著祖父的手躲在門後,不願意進去。

老王爺抱起孫子,生硬擠出了個笑臉,走過去和燕承詔並排坐下,一邊輕搖哄著孫兒,一邊說道:“知道你公事繁重,不容易回來一趟。”

又言:“後廚在準備晚膳了,晚上一家人坐下來好好吃頓飯。”

燕承詔瞥了瞥父親,看到他如尋常老人一般哄帶孫兒,一時不知這樣平和的語氣,究竟是說與誰聽的。

燕承詔手指修長,但每個關節處微腫,添了幾分力道,他的手置於太師椅把上,只動了動指末,青筋凸起。

老王爺把孫兒從膝上抱下來,哄著道:“這是你二叔,快叫二叔。”

分府之後,燕承詔不是沒回來過,只不過每次都像例行辦事,從不久留。

小孩子本就膽小,加之對這位二叔陌生,只緊緊抓著祖父的衣袖不撒手,不敢離開祖父半分。

燕承詔看著懵懂無知的侄子,暫且忍住沒讓一腔怒氣爆發,卻也沒能有什麽好臉色。

老王爺哄著,那小孩才擡眼盯著燕承詔,小聲怯怯喊了一句:“二……二叔。”

“這就對了,這是小舉的二叔,不用害怕。”老王爺喜笑顏開,又道,“小舉平日裏不是喜歡玩木刀嗎?快去把你的木刀拿來給二叔看看,改日叫你二叔帶你去鎮撫司衙門玩,你看你二叔這柄繡春刀多氣派。”

小孩子得了祖父的許肯,剛落地便一溜煙跑出去了,不知會不會把木刀帶過來。

繡春刀鞘鐫刻著紛繁的紋路,愈顯得把在上面的手森冷。

老王爺喃喃道著:“小舉自幼養在我身邊,平日最喜歡舞刀弄槍,眼下雖膽小一些,長大以後就好了……”

燕承詔怒意溢出,問道:“人呢?”

老王爺怔怔望過來,他不能容忍次子敢這般對他說話,從進門到現在甚至沒喊一句“父親”,怒從中來,手掌拍在茶案上,震得茶水晃蕩溢出,言道:“我百般為你著想,幫你把缺漏堵上,就換得你這樣同我說話?那不過是一個略有幾分姿色的戲子而已,值得你這般與家人幹戈相對?”

鼻息炙熱,胡須顫顫。

老王爺又道:“擇婚有令,濫妾有罰,倘若被人知曉你無視宗室婚法,擅自外養女樂,萬一再有了花生……你就不怕朝中言官上折彈劾你瀆亂天潢、瀆亂宗枝、玷汙名器?”

皇家宗室成婚納妾不是兒戲,有祖訓宗文,要選良家女子,奏請封號,候有成命,方可成婚。

若是不奏不請,私收女子,誕下兒女皆為“花生”。花生無爵,不登玉牒,不入宗室版圖,視為庶民。

還容易被言官參本,指責其品行不端。禮科的給事中們可都天天盯著這些事。

“你就不怕因此失了聖眷、失了權柄?”老王爺聲聲問道。

安平郡王府這一支,唯獨燕承詔手裏還留有兵權,深得皇帝聖心。

王爺老了,世子不長進,世孫又還小。

“勞父親還惦記著孩兒的婚事。”燕承詔諷道。

燕承詔年已二十五,這般年紀尚未成婚實屬少見,若非他身為南鎮撫司緹帥,護衛聖前,不知會有多少難聽的流言蜚語。

唯有的一回,是老王爺欲意燕承詔強與景川伯爵府聯姻。

也正是那一回,讓老王爺的話在兒子耳中漸漸失了效用。

老王爺面色訕訕,掩飾道:“從前是我愧為人父,只關心你立業而疏忽了你立家,眼下正是為了彌補,為父不得已出此下策為你籌謀一番。”

“為父是這般想的。”老王爺收起怒意,說出自己的計劃,言道,“選良家婦人,上奏成婚,為你誕下長子,方能名正言順承你爵位。為父知曉你屬意那個青衣,不若這般,叫她當作陪嫁媵妾同正房一起進門,掩其身份,為你所生的兒女不是‘花生’而有名有份,如此豈不更好?”頓了頓又言,“既能讓你免受彈劾,又能成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