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二月十二日,會試的第四天,第二場考試開始。

第一場的五篇制藝文章最重要,故學子們多將精力付諸於第一場考試,字字雕磨,等到第二場開考的時候,過半的學子已經出現疲態。

裴少淮每日早睡,精神狀態尚可,但因號舍狹窄無法平躺安睡,他只覺得渾身酸疲,關節處磨得生疼。

研磨硯台之余,第二場考試的題牌公布。

第二場要考“論”一道,三百余字,誥詔表內科一道,還有判詞五道,今年外加算學題目一道,攏共八道題。莫看題量最多,實則第二場是三場當中難度最小的。

裴少淮最是關注算學題,順眼望去,只見題牌上寫著:“述勾股之數理,例舉其廣用。”意思是闡述勾股的算法、原理,再列舉它的用途。

難度適中,且是半開放式試題,給了考生們施展的余地,並沒有專門為難考生。

裴少淮心想,果然是久經朝堂官場的閣老,出題松弛有度,既達到了專程考算學題的目的,又不留讓人詬病的把柄。試想,沈閣老若是出了一道極難的算學題,過於生僻,能解答者寥寥無幾,不免會遭到敵派諫言彈劾,說他營私舞弊,故意出生僻題目。

沈閣老考算學題,只是為了告誡天下學子分余力學算科,而非為難他們。

裴少淮曾編過算學書稿,簡述數理對他而言不難,例舉時,他寫道:“……勾股望測,以重表可兼測無遠之高、無高之遠……”隨後列舉了勾股定理在水利興修、用兵攻城、城池土木中的應用。

隨後是誥詔表一題,考察考生文體格式和文字運用,最為避諱寫錯格式開頭、用錯字詞,謄寫時又要注意“臣”字比“君”、“聖”字小一號,但有疏漏者,不論文章優劣,直接落卷。

會試的“誥詔表”題比鄉試更難了一層,往往會指定某一場景讓考生撰文,某個朝代某位名臣如何如何,請依此寫公文一篇。譬如今年的“誥”題為“擬唐以張九齡為中書令誥”,考的是唐誥。

不僅要求四六對偶、文辭典雅,還要貼合古今事理,不得生搬硬套。

意味著考生不僅要熟識各朝各代的文書格式,還要通曉歷史背景、明君名臣性情,才能將自己套入其中,寫出貼合題意的文書。

這樣的公文可比後世的難太多。

裴少淮專程練習過此道,亦知曉唐張九齡之功,遂沉思半刻,已有了腹稿,在稿紙上寫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原任中書侍郎張九齡,肩大任而不撓,握禦戍穩勝算,任人唯賢,薦才有功……賜中書令一職,嫡子嫡孫奉祀生員貳名……”

用詞不在於華麗,而在於準確雅正。

此題只需不出差池,鮮有考官會計較其優劣,便也就是說,不求極致只求無錯。

裴少淮筆力功底醇厚,寫出來的誥文自然也不會差。

論、誥、算三題已經完成,第二場還剩下五道判詞題,天色將暗,裴少淮決定明日再做這幾道題。

看到陰雨不停,裴少淮每日都會將幹糧架在炭爐上烘一烘,等摸起來幹硬無水後,再裝回袋中系好,至於其他易潮易黴的吃食,他就沒有辦法了。

入夜時候,周遭有人架起爐子做飯,有香氣傳來。只可惜,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裴少淮都不善於廚道,於是打一開始就決定只帶幹糧肉脯幹菜。

夜半時候,號舍後邊,隔了好幾排的位置,先是傳來案板崩塌之聲,隨後無規則的掙紮摩擦聲,最後陡然大聲喘叫,沒幾息便漸漸衰弱下去,那案板上篤篤篤,篤篤……直至無聲。

裴少淮驚醒。

又見巡綽官帶著武差擡著擔架而來,很快低著頭擡走。

裴少淮心跳漏了半拍,倒不是畏懼或是震驚,而是事實發生了身前,自然而然生出的一股寒意。他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不去想此事,並非全為了調整答題狀態,而是——不去想不去議,是旁人留給逝者的體面。

翌日,陰雨停了大半日,貢院裏仍然濕漉漉的,但體感暖和了不少,有些本已病懨懨的考生,恢復了幾分氣色。

大家都盼著這雨可以停下來。

裴少淮開始做判詞題,按往日練習的速度,這幾道題他半日便能完成,離第二場考試結束還早,他可以慢慢寫。

題目為:其一,磨勘卷宗;其二,隱蔽差役;其三,禁止迎送;其四,擅調官軍;其五,貢舉非其人。

因會試是為了遴選朝廷官員,故考律法時偏重於考官法,而不似鄉試那樣偏重戶婚、賊盜、鬥訟、捕亡、斷獄等民法。

這其中最難的應屬第五題,“貢舉非其人”,意思是——每年舉薦送到國子監的貢生,出現人與名不相符,或冒名頂替,或張冠李戴,或私下買賣。與後世屢屢爆出的新聞相似,某某頂替誰上了大學,用誰的資格做了某事,數十年後兩人人生大相徑庭,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