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喬允升宴上所言,很快便傳到了喬家二房、三房耳中,聘禮一事已達天聽,他們豈敢有違。

他們非但要替喬允升備好聘禮,還要備得豐厚,若是單薄了,則有苛待之嫌,畢竟喬父當年罹難時,南平伯爵府的產業可不薄。

待喬允升後續覲見時,這份禮單要呈予天子過目。

喬允升對叔父笑中帶冷道:“有勞兩位叔父了。”二房三房拂袖而去,臉色鐵青。

春日冰雪消融後,日頭漸暖。

竹姐兒收到了喬允升叫人送來的“課業”——草擬的禮單。紙上所列數目,足見誠意。

南平伯求娶竹姐兒一事很快經由信件傳到太倉州,竹姐兒在信中隱晦說了自己的意願,裴秉元讀後,喜又不甚喜——原想要好好彌補三女兒的,沒成想,竹姐兒選了喬家,一個只剩空殼子的伯爵府。

“官人這般想,怕是沒懂竹丫頭的心思。”夫妻間說私房話,林氏便說得直白些,道,“竹丫頭嫁過去後,一進門就是伯爵娘子,對上不受公婆拘著管著,對下掌管全府,小兩口又有感情在……這樣的人家,對竹丫頭來說是再合適不過了。”

又道:“再說了,這樣豐厚的聘禮,屆時再添上嫁妝,竹丫頭嫁過去吃不了苦頭。”

一番話打消了裴秉元的疑慮。

他有些愧疚道:“總是兒女婚事在即了,我這個當父親的,才省得思索姑爺好與不好……”言罷長嘆一聲。

林氏一邊替他輕揉額畔太陽穴,一邊柔聲道:“官人外任為民謀利,所立的功勞,就是子女們最大的依仗。”

又道:“他們幾個都是聰慧長進的,會體諒官人的。”

婚事基本定了下來,林氏開始操持返回京都的大小事務,她和少淮先一步回去,裴秉元則要等到歲末,三年考滿時,才能回京復命。是以,竹姐兒的婚期大抵會安排在歲末。

林氏安頓好太倉碼頭的生意,又尋來鏢局船隊,把她半年來淘到的好東西悉數裝船,運送回京都——裏頭有竹姐兒的嫁妝和兩位哥兒的聘禮。

怠慢不得。

竟足足三條大船的船艙,才堪堪夠用。

裴少淮知曉離別在即,這兩三個月裏,常常拜訪鄒府,與鄒閣老夫婦閑敘暢聊,每每皆十分歡愉。

裴少淮與鄒閣老性格相投,鄒閣老說了半句,他便能明白其中深意,應出下半句來。

可謂“人生交契無老少,論交何必先同調”也,鄒閣老為裴少淮解惑,裴少淮文章精進,並對日後官途多了幾分認識。

入夏時,鄒府石亭池畔的水蓮,再次從池底淤泥中探出,經池水洗滌後,皎潔盛開,蓮香沁人心脾。

裴少淮久久不能道出辭別之言,如鯁在喉,望著池中水蓮出神,此一別,春闈殿試入朝為官,他不知何時還會再來江南之地。

鄒閣老已出甲子,看得更通透些,笑道:“詩仙有雲‘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天下河山之大,此處的水蓮看過一次便夠了,裴小友不必悵然……相較於與小友暢談,老夫更盼著能聽聞小友名冠天下。”

鄒閣老一直知曉,他只是少年人的路上過客而已。

別無所求的傾囊相授,不分老少的文人相惜,鄒閣老何等之高潔,想及此,裴少淮眼中清明而泛泛水光,承諾道:“小子從南居先生身上所學甚多,必將所學所思所悟,施之於民於國於天下。”

鄒閣老夫婦露出欣慰之色。

他們的“無所求”,其實也有所求,求的不是少年人知恩圖報、厚禮相俸,也不是少年人金榜題名、達官顯赫,而是求一種情懷的傳承。

裴少淮能理解到這一層,鄒閣老夫婦就滿足了。

鄒閣老最後贈給裴少淮兩個字,只見他一手負於背後,一手執筆,白發亦瀟灑,寫下“爭”和“疑”二字,說道:“老夫從前未能破的這兩個字,盼小友能青勝於藍,逐一破之。”

這是最後的提點。

裴少淮心中了然——爭,黨派之爭也;疑,君主之疑也。

鄒閣老因此致仕身退。

“回去罷,北客小公子,杏花枝下,金鑾殿中,只是開始而已。”鄒老夫人慈和言道,並將一幅畫作贈予他。

裴少淮點點頭,而後三作鞠躬,作辭離去。

青衣飄飄,身影漸遠,恰似去歲春日裏,柳枝下,東風渡少年。

裴少淮歸家後打開畫作,一看,正是那副《江口入海圖》,海天交際之處,多了幾抹白日朝霞,筆法揮灑大氣,與其他細筆勾勒大不相同,卻又恰到好處融為一體。

……

東林書院裏,田永玏幫裴少淮收拾書案,臉上不舍,不知言何。

拾畢,裴少淮說道:“田師兄,來年春闈時,京都城裏再會。”

“再會。”田永玏試圖打趣緩和情緒,笑言道,“若有了新文章,莫忘了江南舊人,北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