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幾日後,英姐兒帶著官人回門。
她梳起婦人發髻,上身是鵝黃色褂子,底下穿了一條淺色畫裙,動若水紋,色如月華。
她雖已嫁作人婦,但往日的那份少女俏意還在,由此可見侯府這幾日待她是極好的,沒叫那些俗套的規矩磨了英姐兒的靈氣。
英姐兒身前的陳行辰,如沐春風,臉頰微微泛紅,多了幾分沉穩。
按規行完禮節後,林氏帶著女兒回房說體己話。
林氏知曉侯府待女兒好,心裏十分欣慰,囑咐女兒道:“萬事有來有往,長輩愈是對你好,你心裏愈是要有把尺子,莫失了分寸,要懂得敬重長輩、關心長輩,讓她們覺得你當得起這份好……虛禮可免,有些禮節卻是免不得的。”
“女兒省得。”
林氏又問起英姐兒的公公婆婆,英姐兒應道:“朝廷已經下旨了,命公爹連任,和父親一樣,過了春節就要啟程了,婆母和小叔子都是一塊跟著回去的。”
林氏想了想,提點女兒道:“那你要上心替他們打點行當,從嫁妝裏挑些好的物件裝進去,叫他們帶著……侯府家大業大,自然是不缺這些的,但這是你當兒媳的一份心意。”
“女兒這幾日已經在選了。”
英姐兒想到一件事,說道:“這幾日,侯府的嬸母、大嫂二嫂都有意向我打聽弟弟的婚事,我給推脫了回去。”裴少淮過完年就十六了,不小了。
十五歲的解元,又是京城勛貴,自然是個香餑餑。
“我本有意替他去相看的,可他心思全放在學業上,尚無意婚娶,我幹脆遂了他的意,遲幾年再論罷。”林氏應道。
想了想,她又道:“不過,若是遇見好的、合適的,也可替你弟弟先留意著。”
英姐兒點點頭。
……
後院藥圃裏,陳行辰正帶著下人,小心翼翼把一盆盆一叢叢的藥植裝上車,搬回侯府看養。
姐姐嫁出去了,藥圃也跟著沒了,一旁的裴少淮愈想愈氣。
陳行辰挑挑眉毛,對裴少淮嘚瑟道:“這麽多藥植,好些是我送來的,如今又要搬回去,叫我真不好意思。”
“你這是得便宜賣乖,你若不送藥植過來,能娶到我姐姐?”裴少淮氣道,“我可總算知曉你為何偏愛算學了。”
“為何?”
“四姐夫心裏裝著把算盤呢,主意算得鐺鐺響。”
陳行辰道:“這可不能怪我,當日是內弟說姐姐缺幾株藥植,叫我找來賠罪的。”
……
大寒。
詩雲“舊雪未及消,新雪又擁戶。階前凍銀床,檐頭冰鐘乳”,寒氣之極,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
段夫子常年坐在輪椅上,一到冬日裏,身子周身不爽,每每大寒更甚。
這日一大早,裴少淮便叫申嬤嬤燜了一爐子的羊肉,又叫人去賀相樓取了上好的黃酒,叫上少津一齊去徐家,打算同夫子一邊打甂爐喝些黃酒,驅走寒氣暖暖身子,一邊聊學問分散夫子的注意力,緩解身子的不爽。
到了徐家,言成迎出來,樂道:“我就猜到你們會來。”幾人一同往夫子的院子去。
剛進了院子大門,正好看到老阿篤推著夫子從屋內出來,途經一個緩坡時,老阿篤不小心踩到了冰坨子上,身子不穩一下子跌倒了,眼看輪椅被甩出去,老阿篤顧不得爬起來,單手抓住輪椅的軲轆,穩住了輪椅,護住了段夫子。
“先生(阿篤)你沒事罷?”主仆二人都問對方。
“我沒事,叫先生受驚了。”老阿篤爬起來,佯裝輕快拍拍身上的水漬、積雪,又輕松笑笑道,“方才沒瞧見腳下有冰渣子,疏忽了。”
段夫子沒信,重重跌了一跤怎麽會沒事,神色凝重道:“我讓侄媳婦給你找個大夫瞧瞧,莫傷到哪裏了,你自己卻偷偷忍著。”
言成、少津急著想過去,被少淮攔下了,道:“這個時候過去作甚麽,老阿篤的性子跟夫子是一樣一樣的,這個時候過去只會叫他心裏更不舒坦。”
裴少淮拉著言成、少津悄悄離開了院子,道:“等夫子處理妥當了,咱們再進去罷。”
方才的那一幕,叫裴少淮唏噓感慨,春暖夏炎秋來風,太過匆匆。
一轉眼,他和少津跟隨夫子讀書已經十年了,這十年,他和少津長成了翩翩少年,而段夫子更老了。
老阿篤也更老了。
裴少淮印象中老阿篤是身強體壯、無所不能的,能釀甜酒做佳肴,能上山摘野果讓夫子嘗新鮮,還能不時插話討幾句學問。
這麽些年,夫子的衣襟總是整整齊齊的,沒有一絲褶皺,是老阿篤伺候得好。
現如今,夫子白了頭,老阿篤也跟著白了頭,往後總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徐言成說道:“前些日子,祖父說要給夫子多配兩個下人,夫子不同意,老阿篤解釋說,房裏有生人會讓先生渾身不舒坦、坐臥難安,祖父只好作罷……沒想到今日就出了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