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身居何位,則言何物。

裴少淮此時尚且是一小小童生,身無功名、官職,家中又無從軍中官臣,如果繼續誇誇其談,洋洋灑灑長篇大論,反倒不美。

甚至會讓人懷疑他從何而得的見解。

裴少淮明白自己的身份,也懂得拿捏分寸,只點出了兵糧生產的根本、兵糧運送之損耗兩點,又以盛唐均田制、租傭調制和宋代倉廩漕運為例,論述了自己的觀點,大抵意思是要學習歷朝治兵治民好的措施。

沒有貿貿然提後世的見解。

而後結言,道:“以上便是學生的粗淺見識,懇請大宗師、府尹大人指糾。”

裴少淮雖是收斂著回答問題,但他的見解已經讓張府尹頗為滿意,畢竟裴少淮只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郎君,總不能期待他張口閉口就是天下大道、治世良策罷。

張府尹又問:“你方才所言從何而來?”

“小子不敢居功。”裴少淮拱手作揖,謙謙言道,“舊唐書言‘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小子所言,皆從《唐律疏議》《宋史》所得。”

張府尹連連頷首,但沒有點評,而是側向趙督學問道:“大宗師覺得如何?”既然是張府尹自己欽點的人,自然是過了他這一關,他才會讓大宗師點評。

“善。”趙督學應道,“引用盛唐大宋為例,有理有據,言談中初顯文韜武略,頗有府尹大人年輕時的影子。”

前一句“初顯文韜武略”是對裴少淮的評價,而後一句則值得深思玩味。

聽這話的意思,趙督學、張府尹似乎年輕時就認識,關系也不錯。兩人年歲相差不是很大,說不準就是同年科考進士,只不過入官之後,一個從文一個從武。

又說裴少淮身上有張府尹的影子,在這個座師與門生視為一脈相承的朝代裏,這樣的評價無疑是將裴少淮和張府尹“捆綁”在一起。

趙督學又道:“若是能持之以恒,刻苦鉆研,在科考上有所成,往後的路子許是要比他人寬一些。”

張府尹也順著趙督學的話,對裴少淮言道:“你可要謹記大宗師的指點,切莫得意忘形,懈怠課業。”

“謝大宗師、府尹大人提點,學生必當謹記。”裴少淮情緒有些復雜,但並未顯露出來——高興是因為得了大宗師、張府尹的賞識,院試一關只要發揮正常水平,勢必不會受阻,於日後的仕途也有所助力。再者京都百姓素來相傳張府尹為人剛毅正直,不畏權勢,也很對裴少淮的脾性。

略有惶惶,則是因為他從未想過能受此賞識,擔憂自己能否扛得下這樣的風頭,畢竟韜光養晦才是他的初衷。

場下眾多生員,無不艷羨。

考校完學問,府學裏小宴一場,兩位大人與童生們一同舉杯,飲了一盞,才先行離開。

趁著其他童生還未圍過來交談結識,裴少淮拉著津弟和徐言成,速速離開了府學,碰巧在門口碰見了尚書府裴少煜、裴少炆兩兄弟。

通過尚書府三個孫輩的身份之別,也能窺出尚書府的手段。長孫裴少燁與徐瞻同屆,已經中舉,是尚書府的重點培養對象;次孫裴少煜二十余歲尚未取得秀才功名,科考一道成就有限,幹脆把他養成左右逢源之人,替尚書府打點關系;幺孫裴少炆年十五,是後備之選,仍以讀書為重,因極少出門,不知其是個甚麽性子。

“堂弟今日真是好風光,替伯爵府好好掙了一回臉面,日後誰人還敢說伯爵府三代出不了讀書人。”裴少煜嬉皮笑臉的,又道,“想必來年的院試,這秀才功名堂弟是探囊取物了,為兄預先道一句賀。”

裴少炆寡言,好似有些孤僻,直勾勾望向裴少淮,眼中藏不住敵意——非害人之敵意,但難以言喻。又帶著些興奮。

裴少淮被裴少炆盯得十分不自在。

“堂兄謬贊了。”裴少淮也笑著反諷道,“叔祖父科考出身,本屬於伯爵府的旁支,豈有‘伯爵府三代不出讀書人’的說法,說這樣話的人其心可誅。”

又道:“也預祝堂兄在下一次院試中高居榜上。”特意加重了“下一次”三字的語氣。

裴少淮非貪口舌之快的人,只不過對於已經撕破臉皮的尚書府,實在無需客氣甚麽。

“謝堂弟,祝堂弟考試一切順利。”

……

歲考已過,三個小子重新回歸書堂,他們的隔壁房多擺了一個小矮桌,多了一個“小師弟”——小言歸五歲有余,也開始跟著段夫子做功課了。

夫子平日裏先教三個小子寫文章,安排了課業,再過去給小言歸蒙學。小言歸自幼受父兄、小舅熏陶,對書卷筆墨很有親和力,識字時乖乖巧巧,縱是夫子不在一旁盯著,他也能安安靜靜坐著自己一筆一劃練字。

讀書這種事,興許也講究些血脈相承的。裴家、徐家都出讀書人,而小言歸出自徐裴兩家,聽段夫子言,小言歸頗具讀書天賦,讀書認字快,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