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蕭嶺幾乎被謝之容突如其來的發問驚呆了, 靜默一息,才立刻回答道:“朕絕無此意!”他只差沒有對天發誓,他能感受到謝之容與自己交握的手的溫度在瘋狂地流逝著, “朕, 朕只是覺得朕不該用禁臠這樣的身份來折辱你, 朕絕對沒有任何想要不……棄置之容之意。”

在最為緊急的情況下, 哪怕性命都維系在旁人的喜怒之下,蕭嶺也不曾如此慌張過。

一切事態發展都有跡可循, 世人皆有弱點,只要找到發展的規律,只要能找到這人的破綻,那麽, 一切迎刃而解。

但面對此刻的謝之容時, 蕭嶺發現,從前奉行的準則都是失去了作用。

因為面前的謝之容, 實在太脆弱了。

仿佛只要一點摧折, 就可以使謝之容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而有資格這樣做的, 只有蕭嶺。

謝之容近乎毫無防備地將傷害自己的權力交給了蕭嶺,反而叫,蕭嶺惶恐至極, 生怕任何應對得稍有不當,就能刺痛謝之容。

蕭嶺慢慢意識到。

他已經做到了。

“你聲名已因我而損, ”蕭嶺澀然地拼湊著言詞,向謝之容證明著, 他從未想過不要謝之容, “之容, 朕不想, 朕不願意,你日後,留一佞臣的聲名。”

如謝之容這樣的人,在看書時蕭嶺可惜過,若無皇帝,如謝之容這樣驚艷才絕之人,本可,得懷霜白壁之名。

本是推心置腹,卻無異於火上澆油。

蕭嶺與謝之容泛紅的眼睛對視時忽地意識到,無論他此刻說什麽,都會變成不信任謝之容的佐證。

手上的力道不斷加重,皮膚相接之處,卻愈發冰冷。

謝之容呼吸似在顫抖,下一刻,蕭嶺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覆蓋住眼睛的手背冷得宛如一塊冰,貼在眼瞼上,幾乎寒到了骨子裏。

“之……”

“陛下。”熱氣落在唇瓣上。

“陛下。”

一聲比一聲低,一聲比一聲輕柔。

仿佛一個,絕望的誘惑。

蕭嶺心愈發亂,“之容,我想與你好好談談。”

這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他們都知道。

可謝之容並不想談。

“陛下。”遮擋著他眼睛的手在顫抖,但謝之容並沒有放下的打算,他不想讓蕭嶺看到他此刻的樣子,如此狼狽陰郁,翻騰的情緒無法壓制,幾乎到了可怖的地步,他不想讓蕭嶺看到自己這幅樣子,“陛下。”

他在蕭嶺唇邊低語。

“這是臣想要的封賞。”如同被封在層層堅冰之中的火焰,熱意滾燙,旋即就會噴薄而去,“陛下,您賜臣,好不好?”

若近若離。

可只要蕭嶺願意,只要蕭嶺稍微低頭,就能吻上謝之容毫無血色的唇瓣。

只要蕭嶺願意。

掌中被長睫劃動著。

謝之容覺得自己仿佛等了許久,但或許,事實上只過了一瞬間。

他等來了蕭嶺低頭,在他唇瓣上輕輕一碰。

一個與情-欲無幹的親吻,比任何花瓣落在人唇上還有輕。

與謝之容手掌的溫度一樣,謝之容的唇瓣也沒有一點溫度。

蕭嶺閉上眼,向謝之容道:“我沒有令你離開的意思,一點也無。”

這是真心。

須臾之後,熱意消失了。

謝之容主動拉開了與蕭嶺的距離。

他沒有立刻放下手,反而仔仔細細地打量起蕭嶺的面容來。

皇帝輪廓深邃,鼻梁高挺,遮住了眼睛,顯得分外俊美涼薄。

是可以滿足任何人想象中的,帝王的樣貌。

可蕭嶺的眼睛又像極了沈貴妃,這雙眼睛綺艷無比,黑眸之中,似乎蘊藏著點點星辰,然而,這雙眼睛卻並沒有讓皇帝看起來柔和,反而更加,高不可攀。

謝之容掌心下滑,擦過蕭嶺的鼻尖,擦過嘴唇,最終放下,擱在膝上。

兩人對視著。

謝之容唇瓣翹起,是個笑的樣子,然而他眼睛半點不彎,殊無笑意,“陛下,臣亦有話同陛下講。”

蕭嶺道:“你說。”

回答得太快,幾乎顯得迫切。

謝之容卻搖頭,“臣會找個合適的時機。”

蕭嶺沉默片刻,頷首道:“也好。”

一路再無話。

之後便是盛大朝會與宮宴,兩人竟都表現得滴水不露,半點也不像心中情緒滔天的樣子。

宮宴之上觥籌交錯,有功之人春風得意,朝臣相慶,而最為主帥的謝之容卻只喝了半盞酒,還是在皇帝飲酒時陪飲的。

近夜半,宮宴方散。

顧廷和往皇帝與謝之容先後離開的方向上看了一眼,微微皺眉。

“陛下,”許璣在皇帝上輦之前道:“張將軍方才遞了信來,已被送到了禦書房,您欲?”

蕭嶺按了按太陽穴,想到謝之容說找個合適的時機這話,此時也無休息的心情,便道:“去書房。”

不知何時是合適的時機,他想和謝之容現在就談,奈何謝之容態度非常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