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蔥根一般細白的手指蘸著藥, 小心翼翼地往崔康臉上探去。

崔平之這一巴掌可半點沒留情面,即便已跪了一夜因昏過去被人從祠堂擡出來,崔康仍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舔舔牙床, 也嘗得滿口血氣, 唇角因崔平之打得太讓崔康毫無防備, 以至於自己狠狠地咬了一口,唇角血肉模糊一片。

“嘶……”崔康疼得眼角一抽, 擡手就是一耳光,那給他上藥的侍女一巴掌扇倒在地。

“二公子饒命!二公子饒命!”侍女跪倒在地,顧不得被打得眼冒金星,只拼命磕頭告饒。

在一旁看信的馮氏掃了一眼那侍女, 道:“這沒你的事了, 下去罷。”

侍女千恩萬謝地含淚出去了。

馮氏本深深皺眉,看見崔康紅腫非常的半張臉, 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聲嘆, “你過來。”

崔康挪著到馮氏身邊。

馮氏取了藥, 捏著崔康還完好的下頜,往崔康傷得厲害的臉上塗。

藥是冰涼的,塗上去非但沒有好受, 反而又添說不出的酸癢疼痛。

崔康五官都要扭曲了,口中呼道:“娘, 輕點——”

“已經很輕了,”馮氏不為所動, 極快地給崔康上了藥, “早些上完, 更早好受些。”

崔康疼得眼冒淚花, 顫著聲音恨恨道:“若非崔安,兒也不用受今日之罪!”

馮氏放下藥,“好了。”話鋒一轉,“棋差一著,你怪得了誰?”

自從崔康裝昏被擡過來後,從崔安到其祖父楊廷機乃至死了多年的楊氏都罵了個遍,馮氏起先還能壓著性子安慰兒子幾句,奈何楊氏性格極堅又狠極,從來只看輸贏,不問道義不問緣由的,聽崔康哭嚎半日已是看在是親兒子又無端受傷的份上了,崔康一句一句沒完沒了,磨得馮氏此刻也沒了好言辭。

崔康聽到這話立時從床邊竄起來,氣得恨不得離地三尺,咬牙道:“難道娘也信是兒子給崔安下得毒?便是下毒,我也不能挑我過生辰,他來我府上的時候下,這豈非和全天下說下毒的是我?況且崔安沒死,我這舉動,落入父王眼中便是既狠絕不念兄弟情分,又蠢得無可救藥,不是叫父王對我失望,反而使崔安的世子之位無可撼動?我是崔安的弟弟,不是他爹,做不來這樣為他好的打算!”

馮氏轉著手指上石榴紅色寶石的戒指,問:“那又如何?”

原本跳著腳的崔康如同被從頭澆了一桶冷水。

是啊,那又如何?

崔安是邀來的,酒也是崔康自己親手給崔安倒的,闔府賓客皆見,萬萬抵賴不得。

崔安與崔康兄弟關系本就勢如水火,有了這世子之位,更要爭鬥不休,崔平之早有所料,故而早就與兩個兒子言明,莫要兄弟相爭,讓皇帝坐收漁利。

也就是為這句話,崔康要在崔平之面前做個兄友弟恭的樣子,所以才在生辰前就下帖子特意邀崔安來府上赴宴,又親手斟酒,以顯為弟對兄長的恭順。

偏偏就是那杯他親自送上去的酒有毒!

崔康眼中劃過一絲陰狠。

就在崔安要喝的時候,忽有一崔康的近侍跳出來大呼,大公子,不能喝!

滿堂震驚。

還沒等他們做什麽,那內侍嘴角湧血,向後一仰,竟沒氣息了。

很快,那杯酒就被證明有劇毒。

崔安被嚇得面色蒼白,直往城外去。

不到一個時辰,楊廷機就隨著崔安一道回來。

兩人在崔平之面前對峙,崔康自然滿口叫屈,稱那內侍被人收買,結果很快就查出,那內侍的妹妹遭越崔康霸占後跳井,內侍得知崔康要害崔安,基於忠義與妹妹受辱而死的憤懣才出來告訴崔安不可喝那酒。

崔安哭哭啼啼,甚至到了跪在崔平之面前,說這世子之位引得家中不和是他的罪過,不若要二弟當世子。

人證物證都在,無可抵賴,況且又在楊廷機面前,崔平之怒極,一耳光扇了過去,命人將崔康拖到祠堂跪著反省。

不止崔康自己,為給楊廷機與崔安一個交代,崔康身邊的人俱被拷問了一輪,凡平時私下裏對崔安稍有不滿者,都被攆出了受恩王府,連帶著馮氏都被斥責教子不嚴,被禁足三月。

鐵證鑿鑿,便是崔康的外祖都說不出什麽——他當時亦在場。

只能悶聲咽了個這個虧,日後還報。

崔康恨恨道:“今日之恥辱,他日必還!”

馮氏又拿起方才的信件,思索著要如何給父親回信,語氣平淡地回答:“日後見到世子,你要更毫無怨言,更顯恭敬。”

崔康不願,“那不是顯得我心虛?”

馮氏輕輕搖頭,垂落下來的步搖珠翠相撞,響聲清越動人,問崔康,“康兒當真以為,王爺不清楚此事與康兒無關?”

崔康一愣。

“楊廷機都親自來了,”馮氏一直婉轉柔美的嗓音微微轉冷,“又鐵證如山,你父王自然要給楊廷機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