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又半月。

北地冬日清晨寒冷幹燥, 冷風蹭過人面,寒得有如刀割。

天亮得越發晚,宮道燭火徹夜不熄, 直到早朝過後, 東方泛白, 才由宮人過去熄滅燭燈。

空中若有細雪飄落。

即便官服外罩著厚實大氅, 應防心還是恨不得將自己各處都攏進大氅中,望著隨風飄蕩的燈籠, 非但沒覺得暖意融融,反而愈覺齒冷,一面快步往前走一面嘀嘀咕咕地念叨著什麽。

“應大人。”有個聲音在身側響起。

應防心一驚,猛地回頭看去, 但見一張俊逸非常的面容, 嘴角噙著笑意。因為眉眼實在俊美,顯得這人有幾分邪氣。

哪怕穿著官服, 都壓不住的邪氣。

應防心呼吸稍定, “陳大人。”客氣地回了個禮。

應防心與陳爻都算得上皇帝寵臣, 奈何兩人一個一直在工部主理水利工程,一個每日照夜府審計司跑來跑去,追討陳欠, 只保持著平日裏上朝能見到的平淡關系,並無深交。

陳爻來找應防心說話的原因很簡單, 因為無論是陸嶠,還是頂頭上司蕭琨玉都不搭理他——陳爻這數月升官速度已十分誇張, 不足半年就從正五品升為從三品, 只是審計司中有功的不止他一個, 不止他的官職品級在上升, 旁人亦是如此。

陳爻嘴閑不住,少說一句於他而言都如沒了半條命,見同僚不理,就去找他看著還算順眼的應大人搭話。

蕭琨玉辦事沉穩老練,且殺伐決斷,手段淩厲,自成為審計司司長後政績斐然,但皇帝只給加了品級,卻未給實職,朝廷中有不少關於這位蕭司長的流言。

蕭氏一族雖是皇族,但非天下姓蕭者皆是皇族。

況且蕭琨玉辦起事情來對於官員皇族之一視同仁,狠絕無情,半點都不像和蕭氏一族有親緣的樣子,況且中州蕭氏無論哪一支的族譜上,也無一個叫琨玉的少年郎。

“我方才不慎聽了應大人自語,”陳爻語氣很歉然,“卻沒聽清,不知大人在說什麽?”

應防心:“……”

幸而應大人是個脾氣隨和的人,不然聽到陳爻這話,大約能將他罵個狗血淋頭。

偷聽人自言自語也就罷了,沒聽清還要問人家到底說了什麽,寒暄也沒有這樣個沒話找話法。

應大人攏了攏大氅,“我方才在算,還有幾日冬至。”

冬至放假七日!

春節又放假七日,元宵又有七日。

只要熬過了冬至,春節和元宵還遠嗎?

陳爻點頭,繼續熱絡問道:“那還有幾日?”

應防心無言了片刻,對陳爻道:“還有十四日。”

陳爻點了點頭,“多謝應大人告知,可惜了。”

冬至過節,冬至追帳,是不是未免太過分了?

這可是耽誤工作的大事啊,耽誤工作就影響自己在皇帝心中的評價,陳爻無比在乎這個,恨不得讓皇帝時時刻刻都看見他的忠心耿耿與好看臉蛋。

不過轉念一想,冬至又不是春節,無甚大不了的。

應防心很羨慕他,不是羨慕他冬天一大早上起來上朝還很高興,而是羨慕他連披風都沒批,居然半點冷態都沒有。

應防心張嘴都覺得往腹中灌冷風,見陳爻還想再和他說話,聽到腳步聲如獲大赦地別過臉去看。

一個裹了一身雪白的人走過來。

應防心看得打了個哆嗦。

這人披著件雪色的披風,領口是一圈細白毛茸的狐狸毛,貼在下頜上,其皮膚之白皙,竟與白狐毛不分伯仲。

不止領口毛茸茸,他袖口也是毛茸茸的,這樣柔軟的打扮將少年身上原本逼人的冷意削減不少。

“蕭司長。”陳爻同他打招呼,腹誹著蕭琨玉這身打扮。

實在是,太小姑娘了。

這樣幹凈清透的顏色,陳爻家中只姊妹姑嫂會穿,男人多著黑灰棗紅,哪像蕭琨玉,一身的白茸茸狐狸皮,穿得像個女孩。

這樣想的不止是陳爻,還有宮中皇帝、太後、受恩王崔平之、諸多親眷等人。

和榮大長公主家只一個女孩,年年冬日的賞賜都少不了各樣顏色細嫩的皮毛料子,親戚間走動亦然,府庫裏竟找不到一深色裘皮。

蕭琨玉著女裝已十分習慣,這時候別說給他件白色狐狸毛的披風,便是桃粉色的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披著。

蕭琨玉道;“陳大人。”

又對喚了自己一聲蕭大人的應防心回了句,“應大人。”

狐狸毛末端泛著銀光,在宮燈映照下宛如覆蓋了一層霜。

陳爻誇他,“蕭司長的披風看上去價值不菲。”

蕭琨玉看了眼陳爻,道:“長平道內風大。”

所以,閉嘴。

蕭琨玉話音剛落,似乎為了照應蕭琨玉所言,一陣砭骨冷風頓時迎面而來。

應防心臉都青了。

倒不能怪蕭琨玉,而是長平道內本就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