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除卻方才蕭岫突然出現外, 這一路上蕭嶺過的都尚算安靜,隨行大臣宗親皆知他此次去城外大營絕不是為了給季詠思敘功,因而不會在這個時候請見。

像蕭岫那般, 明明是皇帝親弟, 太後幼子, 有著這世間最最名正言順的繼位身份, 卻從不關心任何政事,沒心沒肺到了令人嘆為觀止的程度的小王爺實在是少數中的少數。

在外的禁軍統領眼睜睜地看著蕭岫高高興興地去買花, 又比買花時高興地送給蕭嶺看,然後又快快樂樂地捂著有點紅的臉頰策馬回來,心裏很難不產生一種由衷的敬意。

馬車內,蕭嶺因為昨晚沒有睡好, 在與謝之容簡單說了兩句話之後便一直閉目養神。

一個時辰多轉瞬即逝。

車馬行至城外大營。

雖被人習慣性叫其為大營, 但此處實際上應該是一塊駐地,除卻外設置一丈高的圍墻外, 就如一小鎮無甚區別, 營房如民居, 營房之間又設道路,而最為寬敞的那條路則直通校場,偌大校場後, 方是眾將議事的官署。

駐地周遭盡植柏木,郁郁蔥蔥, 已有參天之相。

通往駐地,唯有眼前這一條青石路, 平整寬敞, 看上去年頭久遠, 背陰處生著苔蘚, 邊緣已隱隱破碎了。

行在最前的禁軍統領危雪忽地勒馬停下,眉頭深擰,猶豫不過須臾,即命令官傳令下去,前軍暫停前進,自己則策馬,行至蕭嶺車駕前。

車駕方停,便聽危雪的聲音在外響起,“臣危雪有要事欲報陛下。”

謝之容看了眼蕭嶺,得蕭嶺首肯後方打開車簾。

蕭嶺道:“怎麽?”

因著甲胄,危雪並未下拜,只半跪於地,道:“回陛下,臣發現通往大營的路上設置了拒馬,因是中州軍駐地,臣不敢自作主張,故來問陛下,是否前進?”

若放在平時,以皇帝對季詠思的寵信,危雪是無論如何都要尋幾個由頭讓這話聽起來委婉一點,然而今日陛下的意思已再明顯不過,他絕不會在這種時候觸怒皇帝。

況且,陛下並非微服出京,自陛下說要出京,至現在,最少也過去了將兩個時辰,季詠思不可能不知道消息,便是駐地平日裏營門前要放拒馬,難道明知陛下要來也不提前挪開嗎?

其中那點小心思,誰看不清楚!

此刻,危雪對於季詠思此人只有八個字評價:膽大包天,不知所謂。

聞言,謝之容眸色微沉。

季詠思此舉,是在試探皇帝。

最最聰明的舉動是在數裏之外相迎,表現恭順,若帝王問罪,則脫甲請罪,如此,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偏偏,做出了這樣不知死活的舉動。

君心,也是此等人可以揣測的嗎?

謝之容垂眼,將眼中的陰暗壓了下去。

即便他甚喜蕭嶺,也很難恭維蕭嶺培植親信的眼光,這等蠢笨之人,居然也能得聖心數年?

還沒等蕭嶺回答,外面已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但還未到蕭嶺車駕前,眼前一道寒光閃過,竟是刀兵揮來,為首之人急急勒馬,在撞上刀刃前堪堪躲過,心頭砰砰狂跳,驚怒交加,一時口不擇言斥道:“你……!”

為首之人正是中州軍守將季詠思。

執劍者不著戎裝,反而一身緋色官服,粲然奪目,仿佛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的身份。

照夜府。

季詠思驀地一驚。

在知道皇帝突然要來城外大營時,他亦不解,但並不驚慌。

比起皇帝身邊那些動輒就要換一茬的內侍,季詠思可謂聖眷常隆,還在張景芝麾下時便被尚是太子的蕭嶺看重,調回京中,又在蕭嶺登基後,成了中州軍的新守將,這麽多年來,凡季詠思說中州軍所需,皇帝無所不應——當然也可能是皇帝根本不在意的緣故,在四個月前,一應奏折都是奉詔殿在處理。

皇帝信任他,他知道。

一來是皇帝對他有恩,皇帝覺得,因此季詠思會對自己忠心耿耿,而季詠思也的確表現出了他的忠誠,哪怕只是在表面上。二來,皇帝需要一個知兵的親信來掌管中州軍,而他,除了季詠思無人可用。

凡親信,卻不知兵。

而朝中最為知兵的,用兵如神,百戰不敗的兩人,一是張景芝,遠守玉鳴關,二是顧廷和,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最重要的是,這兩人都是先帝留下的臣子,而非蕭嶺一手提拔培植的親信。

他不相信這兩個人。

他相信季詠思,也只能相信季詠思。

因此,季詠思有恃無恐。

他並不像來傳信的人那麽焦急,相反,他覺得皇帝此次前來,只是因為在宮中過於無趣,突發奇想罷了,根本不足為懼。

甚至,為了試探皇帝對他的寵信是否如舊,他不顧眾人的反對,不令將士撤掉拒馬。

然而,在皇帝發現時再湊上來,向皇帝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