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不等謝之容發問, 蕭嶺已自顧自地解釋了起來,“朕很好奇,朕沒問過, 之容卻也從未提過。”

“陛下很想知道?”謝之容柔聲問道。

蕭嶺緩緩點了下頭。

喝醉了之後讓他忘記自己說過的, 若是問謝之容什麽, 一定不要表現得過於想知道。

因為謝之容一定趁火打劫。

“很想知道。”蕭嶺坦誠地回答。

謝之容卻沒有說話, 反而拿起擦巾起身,遠離了皇帝。

蕭嶺目不轉睛地盯著謝之容的背影。

手腕上濕熱的水痕漸漸幹了, “之容為何不回答朕?”

熱水浸泡著謝之容手腕處的皮膚,“臣在想,說了之後,於臣而言有什麽好處。”

明明頂著張不食人間煙火似的神仙臉蛋, 偏偏說出這等錙銖必較的市儈之言。

蕭嶺睜大了眼睛, 第一次知道有人比他還不願意吃虧。

謝之容將擦巾置入水中,偏頭朝蕭嶺笑道:“陛下還沒說, 能給臣什麽?”

蕭嶺望著謝之容的臉, 澀然地喘了口氣, 他不是全然沒意識到自己不清醒,也能感受到自己腦子轉得很慢,思路相當遲鈍, 但這並不意味著蕭嶺變成了個傻子。

對於謝之容這樣的人,一定不要輕易許諾什麽。

若是許諾了, 就一定要做到。

莫要食言。

以蕭嶺從小說中吸取的經驗總結就是,千萬不要令謝之容失望。

蕭嶺不確定自己到最後和謝之容結果如何, 所以, 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許諾, 別讓謝之容對他還有任何期望。

沒有期望, 就永遠不會失望。

即便在這個時候,蕭嶺還是沒忘記自己秉承著的,對於謝之容而言或許近乎冷酷的行事準則,幹脆借著酒意耍賴,“之容方才不是說了言無不盡嗎?”

謝之容擦幹凈自己手上的水珠,轉身走向蕭嶺。

一道陰影輕緩地,籠罩住了蕭嶺。

謝之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小半張臉被半垂的床帳擋住,看不大清神情。

蕭嶺用力眨了眨眼睛。

並沒有看得更清晰,只是一滴淚滾落,順著他被酒氣暈染得妖異的眼角滑下。

寂靜的內室中,蕭嶺仿佛聽到謝之容驟然粗重幾分的呼吸。

“臣並沒有說,知無不言。”謝之容回答。

他的聲音不復先前那般凜冽清明,卻透著說不出的喑啞。

蕭嶺伸出手,想去拽謝之容近在咫尺的衣角,卻看錯了方向,拽了個空……下一刻,便不是空的了。

他抓住了謝之容垂下的手。

在他滾燙掌心的襯托下,謝之容的手腕皮膚摸起來冰冰涼涼的,像是一塊柔軟的冷玉。

他便握著,向前一拽。

原本該拽不動的,但蕭嶺覺得自己喝醉了,力氣也比平時大了不少,謝之容居然隨著他的動作慢慢到了床邊,坐到他身側。

蕭嶺攥著這只手,板著臉道:“之容,為臣者需恭謹。”

謝之容偏頭看他,那神情仿佛在說,臣何時不恭謹了?

他極少露出這樣生動的神情,看得蕭嶺呼吸不由得一窒。

“所以,所以,”他舌頭發麻,思維更不如平時清晰,能得找到的理由更是少之又少,說話時眼中困惑無法掩飾,“你要告訴朕。”

一只手擦過他下頜與脖頸相連的那條線。

手指是涼的,但並不是光滑的。

指腹有些粗糲,仿佛稍微用力,就能在皇帝的皮膚上留下道道清晰的痕跡。

蕭嶺的神情愈發茫然了。

他愈加用力地攥著那只手,好像要確認謝之容的手尚在自己掌中。

用力太過,骨肉緊緊貼合,兩個人都感到了疼。

蕭嶺悶悶地吭了一聲。

謝之容伏下身,語氣柔軟地問道:“怎麽了?”

怎麽了?

蕭嶺喃喃:“太硬了。”

掌中的手指似乎要蜷縮,然而他偏偏不讓謝之容如意,緊緊扣在掌中,仿佛留住了件將要流逝的稀世珍寶。

“你的骨頭,好硬。”蕭嶺似乎在抱怨,“弄得朕很疼。”

謝之容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心頭愈加鼓噪,連皇帝的話音都帶些嗡鳴,“那便放手。”

他道。

蕭嶺往裏面一拽,按在自己腰腹上,“你若是不告訴朕,朕便不放手。”

謝之容:“……”

難得感受到了何為進退維谷。

他若是想,能輕而易舉地掰開蕭嶺的手指,將自己的手抽回,可他沒有。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裝模作樣地和喝醉了的人說請陛下放開。

這個時候蕭嶺怎麽會放手呢?

謝之容明知是徒勞,卻還是這樣做了。

在無數種脫身的方法中,他選擇了最無用的那個。

乘人之危,實在無恥。

謝之容想。

可我,本也不是正人君子。

他就被蕭嶺攥著手,順勢拉近了與皇帝的距離。

溫熱的呼吸搭在耳垂和脖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