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修長五指將他手腕一攥,竟宛如鐵箍似的,阻止了他後仰向地面的悲慘境遇,蕭嶺猝不及防,被拽得一個向前傾去。

謝之容的面容在蕭嶺眼前迅速放大,他不知道哪裏力氣,或許是對生的渴望,他還不會因為謝之容對他和顏悅色就忘記倆人關系其實並不如何,在即將撞到謝之容懷裏的時候,他猛地伸出手,抓住了謝之容的肩膀,方堪堪停住。

蕭嶺雖沒撲進謝之容懷中,臉卻差點撞上謝之容的肩膀,微濕的發絲蹭在了謝之容肩頭的衣料上,重重喘了口氣,顫顫細細的,好像很不順暢,被人不懷好意地捏著喉嚨施力似的。

謝之容的手指似乎更用力了一瞬,五指緊緊貼合皮膚,輕易地握到一節嶙峋消瘦的骨頭。

無端地透出一股骨肉貼合的親密。

同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謝之容此刻的體溫相較於蕭嶺被冷風吹過的皮膚就如同炭火一般。

蕭嶺被燙了一下,想往回抽,竟沒抽動,不由得頓覺丟人。

同樣是大男人啊,謝之容怎麽就生得出塵美貌,卻能一頓打十個,他弱不禁風,淋個雨還能發燒。

等病好了,一定得問問謝之容平時怎麽鍛煉身體。

蕭嶺昏昏沉沉地想。

濕濕涼涼的發絲擦過謝之容的面頰,冰冷的觸感叫他一驚,與這觸感一起來的還有蕭嶺抽手的動作,謝之容心下微驚,攥著他手的力度一下放輕了。

蕭嶺正好將手抽出,他不扶著謝之容其實站不大住,謝之容看他搖搖晃晃還要逞強,正要伸出手,卻有雙手扶住了蕭嶺雙肩。

是許璣。

謝之容看過去,許璣顯然已十分習慣皇帝動輒站不穩的虛弱模樣了,扶的很是自然。

有了支撐,蕭嶺驟然放松,往後虛靠著,借了許璣的力。

從謝之容的角度看,蕭嶺幾乎是靠在許璣懷裏的,不同與剛才對他戒備警惕的樣子,對許璣,卻不假思索地全然信任。

謝之容剛擡起一點的手又放下去。

其實對蕭嶺而言,都是男人靠誰都行,然而謝之容喜歡幹凈,方才扶他一下恐怕已是謝之容的極限,便不麻煩謝之容了。

“你這殿裏冷的像冰窟似的,”蕭嶺腦子混漿漿的還不忘和謝之容開玩笑,“若是傳出去,定要說朕苛待你。”

謝之容看他燒得肩膀發著顫,擰了擰眉,道:“扶陛下去寢殿。”

又吩咐人傳太醫來。

蕭嶺被許璣扶著還不老實,拼命轉著頭,不忘和謝之容解釋,“朕當真有事找之容,不是為了……”

不是因為他喜歡謝之容,所以過來看看。

對於謝之容先前而言,皇帝的喜歡,只能是侮辱,所以蕭嶺覺得自己解釋一句很是貼心。

謝之容知道他的未盡之言——皇帝找自己是有正事,而非為了私事。

謝之容沉默了一息,回答道:“是,臣明白。”

蕭嶺這才心滿意足,把頭轉了回去,叫許璣扶他往寢殿去。

他呼吸比平時急促些,又垂著頭,有大半炙熱吐息都撲到了許璣白皙的耳朵上,黑發下,耳廓隱隱泛紅。

謝之容忍不住又皺了下眉,意識到後,他輕輕按了按眉心,像是這樣就能按去褶皺。

許璣同蕭嶺一塊長大,度過了數千日月,他們之間,仿佛有一種誰都插不進去的熟稔。

謝之容腳步頓了片刻,又跟了上去。

寢殿都燃好了碳爐,錫奴業已塞入被褥中,許璣將手伸進被子裏,確認溫度後才扶皇帝坐下。

自有宮人服侍蕭嶺脫了濕冷的外袍,許璣有官位在身,待皇帝還如尋常內侍無異,跪地為皇帝除去皂靴,又解足衣,他手指也略冷些,激得蕭嶺小腿顫了下,腳踝往裏一縮。

謝之容目力太好,觀察得也太細致,即便他無心,卻看得清楚蕭嶺腳踝那處凸起形狀,比起容色,蕭嶺更出眾的是骨相,他每一處的骨頭都生得很漂亮,很精致,因為病弱,總透出一股頹唐卻妖異的脆弱美麗來。

謝之容知道自己或許不應該站在這看皇帝更衣,要退出時又想起皇帝有事尋他,同為男子,蕭嶺並非閨閣少女,有什麽看不得的。

況且,他被召入宮中就是以侍奉君主的名義,莫說是站在這看,去為蕭嶺解衣亦是理所應當。

“臣欠考慮。”許璣的聲音低低地響起,透出了幾分歉然。

又恭恭敬敬地解去了另一只。

他動作輕車熟路,不知服侍蕭嶺脫過多少次衣服。

蕭嶺把自己裹在被子裏,只露出半張臉,含含糊糊地說:“你去換身衣裳再來。”

“臣,”

謝之容開口道:“陛下這有我。”

蕭嶺聽他出聲,輕輕晃了下腦袋,然後疼得嘶了一聲。

這是什麽弱柳扶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體質!

他在心裏呐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