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九月的木槿花已經到了花期末尾,花瓣零落成泥,進入休眠期,蒴果開始成熟。

純白的花瓣鋪了一地,將整個夢境包裹在一片柔軟純凈之中,耳畔傳來熟悉的、輕柔的低語:“木槿花的花語是‘溫柔的堅持’,她不像別的花那麽艷麗,默默生長,默默守護,就像……媽媽對你的愛一樣……”

重復過無數遍的夢境,台詞早已滾瓜爛熟,甚至能預料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果不其然,一簇火光驀地從腳下冒出。

面前溫柔的女人突然使出全身力氣,狠狠推開他,迅速升騰而起的熊熊烈火扭曲了空氣,她的臉變得模糊不清,唯有兩道晶亮的淚痕隱隱閃爍。

所有白花燃燒成了灰燼,飄飛在漫天的煙霧紅光中。

美夢再度墮入地獄。

絕望的目光、恐懼的逃離、焦黑的屍體……死亡的氣息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層層包裹,無處可逃,直至他強行將自己抽離出這場噩夢——

蜷縮在沙發上的男人倏然睜眼,眼底仿佛仍映著火光,微微泛紅,幾乎縮成針尖的瞳孔震蕩難安。他急喘著氣,迫使自己將腦海中的紛亂平息。

明知是場夢,卻依舊難以冷靜。

四周原本悄無聲息,突然傳來哢擦一聲輕響,門鎖被打開了,緊接著是由上及下的腳步聲,似乎有人正在走下樓梯。

水晶吊燈啪地一亮,在幽暗的地下室內灑下靡麗的光線,提著個醫藥箱的醫生準時出現,看見他醒著,說:“你就坐那兒吧,我給你上藥。”

柏朝點頭,然後脫了上衣。

背後的傷口已經基本痊愈,猙獰的疤痕尚未完全褪去,但得益於悉心照料,比最初時淡了許多。

他有點渴,抓過地上的礦泉水瓶,一口氣喝完,嗓子還是啞,像被夢裏的煙霧嗆著了,澀聲問:“今天幾號?”

醫生往他背上抹著藥膏,答:“7號了。”

他被關了五天。

壹號宮的地下室布置得十分奢華,卻不是個適合住人的地方,也沒有一張可供睡覺的床,只有一個勉強能容身的沙發,他晚上就蜷縮在上邊,和衣而臥。

說是晚上,也不一定,沒有日光沒有聲音沒有鐘表的地方,時間概念逐漸變得模糊不清,漫長乏味的等待使得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只有當醫生來的時候,才能獲悉當下具體的時間日期。

黑暗與死寂是摧殘神志的最佳搭档,難怪監獄中最嚴厲的處分就是關禁閉,一般人不到兩天便會精神崩潰。

但他早已習慣了。

唯一能令他產生動搖的,唯有那人而已。

五天,虞度秋整整五天都沒來看望過他,像是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手中的空瓶咯吱一聲被捏扁,柏朝抿了抿唇,終究沒忍住:“他這幾天很忙嗎?”

醫生不用問也知道“他”指誰,實話實說道:“虞少爺最近經常外出,一般都是去醫院。”

“除了醫院呢?”

“額……其他時間基本都在家,有時候會喊幾個朋友來玩。”

柏朝短促地皺了皺眉,似乎不太相信:“他有新歡了?”

虞度秋有新歡才是常態,能保持兩三個月不找新情人已經算是破紀錄了。醫生內心這麽想著,嘴上不敢說,回避了這個問題:“我不清楚啊。你別想那麽多,安心養傷,爭取別留疤。你們年輕人恢復得快,肯定沒問題的。”

柏朝沒再說話,靜靜地坐在原處,手裏的礦泉水瓶捏得完全變形。

抹完了藥膏,醫生收拾好醫藥箱,正準備上去,身後人冷不防道:“請你轉告他,我想見他。”

“這……”醫生有些為難。虞度秋明確告知過他,無論是什麽要求都不能答應,關滿七天再說。

“如果他兩小時內不出現。”柏朝語氣平靜地說,“我就默認他還在恨我,我會幫他處理掉他憎恨的人。這裏有很多工具,我說到做到。”

醫生驚得一哆嗦,深知這個要求非同小可,趕忙答應了。

地下室的門再度關上,回音平息後,昏暗的空間內闃無人聲。

每一秒仿佛都被拉長了數百倍,越往後越如此,裸露後背上的藥膏在無盡的等待中慢慢幹透,心中默念的數字逐漸逼近自己限定的時間。

柏朝突然有些懊悔,剛才忘了問醫生,現在是幾點,萬一已經是半夜,虞度秋起床氣那麽大,無法在兩小時內過來也很正常……

“噠。”

一道輕響從樓梯處傳來。

端坐在沙發上的人霍然起身,望向樓梯——

先出現在視野中的是一雙做工考究的牛津皮鞋,然後是兩條筆直的長腿,再是漫不經心插著兜的手、輕薄敞開的襯衫、泛著寒光的項鏈、垂在肩頭的銀發……最後是那張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的臉。

“聽說你想見我?”那人的淺眸中透出不加掩飾的輕蔑,“你配見我嗎,小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