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七日後。

“啪!”

厚達四十多頁的資料摔在鐵藝小桌上,桌子沒動,趴在桌下休憩的兩條杜賓卻被嚇得瞬間彈起,朝驚擾它們午覺的混蛋齜起尖銳的牙——

虞度秋揚眉回瞪。

“……”兩條狗嗚嗚兩聲,委委屈屈地重新趴下了。

“怎麽了?”洪良章佝僂著背,撫摸兩條狗油光水滑的皮毛,看了眼資料封面上的姓名,問,“小柏的背調結果有問題?”

虞度秋躺到泳池邊的竹椅上,巨大的遮陽傘將他整個人籠罩在陰影下,看不出臉上的陰晴。

“不能說有問題,應該說有病。”虞度秋曲起手指,用力摁眉心,“我惹上麻煩了,洪伯,比苓雅更大的麻煩。”

洪良章哄睡了兩條狗,道:“再麻煩能有我那不成器的孫子麻煩?我聽說他在美國被調職的緣由了,少爺,你用不著瞞著我,我的老臉早被他丟凈了。幸虧這次沒釀成大禍,要是害得你有去無回,我怎麽跟老爺交代。”

虞度秋笑笑:“您不提這事我都忘了,不說就是怕您勞心費神,遠航他不是故意害我,我不怪他。說真的,我寧可他來當我的保鏢,也不想要家裏這位了。”

洪良章詫然:“這麽棘手?”他瞄向桌上的資料夾,欲言又止。

“拿去看吧。”虞度秋大方地遞過去,“別被嚇著。”

洪良章接了,掏出隨身眼鏡盒,戴上老花眼鏡,逐字逐句地閱讀資料,起初幾頁是基本信息:“看著沒什麽問題啊……小柏八歲被棄養,父母不詳,然後進了兒童福利院,接著被柏志明收養,正常接受義務教育,高中畢業後開始給裴家當押運保鏢……哎,小柏還真是命運多舛。”

洪良章繼續往後翻,這頁是學業表現,不愧是查了整整七天的資料,連柏朝高一上學期期中考試成績這種細枝末節的信息都一清二楚,從數字等第和教師評語來看,不說數一數二,也算是品學兼優。然而洪良章看到末尾幾行字後,眉心的皺紋一下深了:“在學校經常被欺淩?怎麽會呢,小柏這長相,成績又好,應該很受歡迎啊。”

“說是身上常年有傷,不知道是同學還是柏志明打的,哪邊都不奇怪。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他這出身,注定是要吃點苦的。”虞度秋敲了敲資料本,“這些不是重點,再往後看。”

洪良章依言翻頁,後邊是護照的復印件以及整理出來行程信息,他前前後後翻了幾遍,沒察覺不對勁:“喲,小柏去過的地方不少啊,尤其是美國,幾乎每個月都去,不過裴家本來就和美國珠寶商來往密切,也不稀奇。”

虞度秋冷颼颼道:“你不覺得這些行程的目的地很眼熟麽?”

洪良章面露困惑,翻到第一張行程單,從頭再看。

表情從若有所思逐漸變為難以置信。

“這些……好像都是你去過的地方?”

虞度秋搖頭:“不光如此,他去的時間,和我的行程完全吻合。”

洪良章直瞪瞪地盯著資料,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這……他……”

“從他成年工作到現在,整整九年。”即便幾天前已經親自確認了這件事,此刻說出來,虞度秋仍覺荒謬,“我被一個人跟蹤監視了九年,居然一點兒沒察覺。”

黑暗中的窺視最令人恐懼的一刻,是被窺視者察覺的那一刻。

泳池裏,周毅正陪女兒練兩百米自由泳,婁保國一個加速沖到邊上,猛地一頭紮進泳池,掀起的巨浪將瘦小的周楊果直接沖到了岸邊。

周毅破口大罵:“搗什麽亂!小果明年中考體測要考遊泳的!你一邊兒涼快去!”

洪良章被這聲罵喚回了神,往泳池裏飛快掃了眼,沒見著資料上的人:“小柏呢?跟他核實過嗎?未必是我們猜測的這樣。”

“他自己說漏嘴的,後來也沒瞞著,全告訴我了。”虞度秋只覺頭疼,那晚似乎被店裏的空調吹得著涼了,此刻在大太陽下曬著也覺得冷。

“君悅那晚,不是他第一次混進人群接近我,他也記不清是第多少次了,本以為這次也不會被發現,沒想到我因為柏志明的事和二叔的意外注意到了他,他看我對他感興趣,同時也覺得我處境危險,就幹脆以為父報仇的理由留在我身邊,希望能保護我——這是他給我的解釋,我不知真假。”

這事已經足夠毛骨悚然,更離譜的是,說完這番話的男人還敢問:“你會趕我走嗎?”

虞度秋聞言,從漫長的怔忡中回神,終於意識到自己生平頭一回當了螳螂,被一只自己視作玩物的黃雀窺伺了整整九年。

難怪如此了解他,難怪如此合心意,難怪說這份感情絕無僅有,難怪說習慣了總是遠遠看著他。

偏執倒也罷了,可這虛飾的熱情戀慕,去偽存真後,還剩幾分衷心?或許從一開始,就只有病態的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