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祭典

容見推開窗, 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雪才停了不久。

身後的幾個大臣還在商議糧草之事,他方才還很投入, 此時站起身, 稍離得遠了一些,聽到的話都是模模糊糊的, 像是隔了一層。

沒有緣由的, 容見想起了千裏之外的明野, 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麽。

容見已經兩天兩夜沒有睡了。其間一直要處理事務, 商討辦法, 與人見面,精神倒還好,算得上清醒。但這麽多的事壓下來, 又長久沒有入睡,身體難免困倦,卻不能表現出來。

明野身陷險境,他是不能倒下的人。

容見吹了會兒風, 伸出手, 在窗台邊握了些冷雪, 碰到的時候感覺很冷, 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了。

他轉過身, 重新坐下, 一旁的兵部侍郎孫端方道:“殿下,為今之計,還是要先打通崇巍關周圍的地方官, 想辦法將糧草送進去。否則內外交困, 一時倒無所謂, 怕是大將軍難以支撐太久。”

前幾日容見收到消息的時候,太後和世族的謀劃已經做成了大半。

這件事從江南而起,無論當時太後答應與否,世族都到了山窮水盡,奮力一搏的程度。他們一邊鼓動支援羴然人再起挑起戰爭,另一邊就是想方設法截斷糧草。

而太後答應下來後,就掌控了周邊的軍隊,雖然不可能直接攻入崇巍關,卻也將明野圍困在裏面,阻止外界的支援。

這是整件事的開始。鬥爭不止是在太平宮,在長公主和太後之間,更是在整個朝堂上。在很多士大夫眼中,無論是容見還是徐太後,他們的身份都不足以成為皇帝,名義上難以支撐,利益上也各有利弊。但太後挾幼年天子,寬待世族,維持原樣,而容見很明顯地表現出一旦繼位,就會銳意改革的態度。

譬如崔桂,他成為首輔後,更是文臣之首,獲得眾人追隨,現在也堅定地支持長公主一派。而崔桂的名聲不佳,之前是因為要對抗名不正言不順的費金亦,必須要有人領頭,而費金亦一旦倒下,崔桂的象征意義也消失了,很多人也起了別的心思。

如果一切都如世族預想的那樣,當容見倒下,太後也無足輕重,會成為他們手中的一枚棋子。畢竟太後在朝堂上毫無建樹,她把這些想得太簡單了,沒有能力掌控這裏。

所以當太後真的參與進來後,一切都開始失去控制。

這也涉及到大胤的立國之本,是從前遺留下的問題。

大胤建國還不到二十年,開國皇帝死的太快,有無繼任者,世族勢力根深蒂固,這是頑疾,輕易不能拔除。而開國以來,內憂外患,時有交困,中央對地方上的掌控不夠。

在原書中,明野用武力征服了天下,等於將一切摧毀重建,現在卻不是這樣,只能暫且縫縫補補,日後再談。因為時間實在是太短了,除去地方豪強,換上得用的官員,都是需要長久經營的。

將明野圍困在北疆,是他們下的第一步棋,但歸根究底還是因為想要斬斷長公主的軍權。

容見很清楚這些,他飲了口泛著苦味的濃茶,半垂著眼道:“那諸位有何計策嗎?”

說來說去,還是老調重彈,無論是以禮還是以利,想要得到地方的全部支持,立刻集中力量,馳援崇巍關,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在世族的計劃裏,明野的死只是第一步。但失去明野後,長公主必然元氣大傷,之後就不是沒有贏面了。

甚至就算容見現在殺了太後,也無法阻止他們,只會擴大道德上的瑕疵,將主動權拱手讓人。

對於這些人而言,明野是一個賭注,他們現在所做的,就是賭他的生和死,容見卻不能賭。

那是容見喜歡的人,是他無法割舍,不能失去的人。

無論任何人或物,都無法與明野相比,當那些人將明野的生死當做賭注時,容見注定陷入被動。

白水齋中人來人往,來了一撥,走了一撥,來來往往,只有容見一直久坐其中,一件一件地做下決定。

崔桂有事要做,來得遲,進來的時候順口問了四福一句。

他是久經吏治的人,能點燈熬油地做事,此時卻勸容見:“殿下也有兩日沒有休息了,邊疆的事著急不得,殿下別熬壞了身體,到時候反倒讓人趁虛而入了。”

容見坐在椅子上,搖了搖頭:“本宮的精神還好,也不困。”

崔桂拉開一旁的椅子,坐在容見身邊,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

他們之間不僅僅是君臣,在這兩年裏,容見經歷的大小事宜,都是崔桂一手教出來的,他把崔桂當成自己的長輩,崔桂也如同對待後輩一般對他付出關懷。

桌上的火燭“嗶啵”作響,燒得太久了,燭芯都快要燃盡了,崔桂有一雙蒼老渾濁的眼睛,盯著那跳躍著的火焰道:“殿下無論什麽事,盡力而為之後,也只能接受。”